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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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知道,你现在眼中有什么?”“…………”昙山虽未答话,却不动声色地感知了一下自身识海,确无什么动静。“你眼中有山、有河,”问话的人却突然笑了,满脸写着“你心虚什么”,猝不及防地凑前轻吻了一下僧人的侧脸,“……还有我。”“边涌澜。”昙山也是觉得拿这孩子实在没什么办法,连名带姓地叫他,已算是警告他莫再这么皮个没完。“叫澜澜,”有人偏敢蹬鼻子上脸,双手一抬,搭在僧人肩上,扳住他的身形,十分没规矩地笑道,“我娘都肯叫我澜澜,你叫得这么生疏像什么话。”“…………”“我打小那么可怜,寄人篱下,有家也回不得,”挽江侯这时候倒想起来自己比这和尚年纪要小一些,非常可以卖乖撒娇,便情真意切地向人诉苦,“这么个有娘也像没娘的孩子,受了那么多年委屈,你叫他一声小名怎么了?”“涌澜,你这个脾气……”昙山却不信这个邪,几是无奈道,“真不是受过委屈的孩子养得出来的。”“这倒是,先皇对文青严厉,对我却是极好,”挽江侯也不在意被人戳穿了自己的谎话,厚着脸皮认道,“我确实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来,让本侯看一看,你舍不舍得让我受委屈?”挽江侯不管再这么作天作地,和尚便是不骂人也要收妖了,兀自盯着僧人的脸,自问自答道:“看过了,你不舍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昙山心知身前这人说的无错,他不是不忍心,而是不舍得。不修佛道的人或许参不出“不忍心”与“不舍得”之间的差别,但僧人如若自欺欺人,再以“菩提九问”正心鉴性,那声声佛问,恐怕就过得没那么轻易了。“昙山,人生几十年,便只见几十面,也是一辈子。”挽江侯敛去玩笑神色,负手而立,纵不自持身份,也是一派君侯气度,便听他正色道:“本侯看你最好还是心里有点数——你许给我的,是一世之约。”作者有话说:文里的地名结合了从秦到明的各种叫法,行政制度是郡县制和分封制并行,日期都是农历,不过都玄幻文了,有历史bug就别太在意了哈(有错别字一定要告诉我,我的手就像被门板夹过一样残第二十章 闻弦循音,昙山追的不只是印,更是人——夏春秋许是研究出了什么收纳长安印的办法,否则也不会窃印几日后才让昙山发觉——但这老头儿既在马山脚下拨乱过气脉琴弦,这么个魂魄俱全的大活人,就无法全然避过僧人的观识推演。实则只要与昙山打过交道的人,如若僧人全心观想,总能大致推出这人去了何处。然而现下昙山站在一条人来人往的青石街道上,无论如何推演,都算不出边涌澜去了何处。一日之前,夏春秋取出那枚印让吴老板细细端详,长安印重勾连上天地气脉,昙山便立时有所察觉。二人本就正向北策马疾行,当下连夜赶去湾荡镇的所在,入镇已是辰中时候,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江南多雨,便是下雨也碍不到百姓忙碌一日生计,镇上有人入、有人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哎呦,对不住对不住,雨天路滑,没留神脚下。”边涌澜正与昙山牵马入镇,突见擦肩而过的人一个趔趄,便顺手扶了他一把。这人戴着斗笠,做短衫打扮,背上背着一个竹篓,竹篓散发着成年累月积攒下的药香,挽江侯见他腰间还别着小刀短锹,便知这是个正要出镇采药之人。“山上路更滑,你还是多留心吧。”边涌澜好心说了他一句,待人走远了些,方问僧人道:“这满镇的人,都是活的吧?”“都是活人。”“那我就放心了。”挽江侯装模作样地拍拍心口,想是再不愿重历一遍马山镇上的旧事。昙山入镇便知夏春秋的人和印已俱不在此处,但眼见雨愈下愈大,两人便未急着赶路,先找了个茶棚避雨,打算吃过午饭再动身。茶棚下目多耳杂,边涌澜不能与僧人说正事,便只随意闲聊道:“你可知道这笠泽湖最有名的是什么?哦,你知道不了,这笠泽湖最有名的是湖中银鱼,其他地方可吃不到。”笠泽湖中的银鱼素有“鱼参”的美誉,每条不过两到三寸,通体银白,细嫩无骨,或烩羹,或烹汤,或干炸,或清蒸,无论怎么个做法都是鲜美无匹,曾有文人墨客吃过便写下“银花脍鱼肥”的诗句。只是这鱼离了笠泽湖水,以其他凡水养之都活不久,想尝一口最新鲜的滋味,要么亲自到湖边来吃,要么就需像挽江侯一样,靠命好——先皇在时,每到六月,会稽郡守必命人快马加鞭,人马轮换,不分昼夜地护送几桶笠泽湖水供养的鲜鱼进京。只是太子即位后,惯常克己,便免了这个规矩。既知这镇子没什么异样,挽江侯便满脑子就只剩下吃,笑着与僧人闲话道,中午须要点一道鱼羹尝尝。“现下正是银鱼怀卵的时候,可没什么人去捞,怕捞绝了,”添茶的老头从旁接过话头道,“小公子若真想尝上这一口,只能去鱼市碰碰运气,总有人难免会捞上一桶,摆在鱼市想卖个高价,这个时候过去看看,许还来得及。”“好,那就去碰碰运气,”边涌澜起身拍拍僧人肩膀,又看了一眼闭目装睡,想是不愿出去淋雨的狸奴,含笑道,“你连鱼都不能吃,就别跟我去闻鱼腥气了,在这儿喝茶等我,我去去就回。”结果这一去就去了半个时辰——先前在客栈中,这人也有口称“去去就回”,却大半个时辰不见人影的时候,是以僧人倒还等得安然,慢条斯理地喝茶听雨。只是雨由小转大,又再转小,昙山见边涌澜还不回返,便问明鱼市所在,起身去寻他。鱼市里不见人,回到茶棚,仍不见人,僧人心知此事有异,却不像常人般没头苍蝇地乱找,只立在街头,右手掐诀,开了心识推演。一推,不得;再推,依然不得。僧人面上终带了急色,却只能急、不能乱——昙山复又闭目细细推了一遍,他与边涌澜可不止“打过交道”那么简单,他不信这人去了世上哪处所在,是竟连自己都推不到的。然而推不到就是推不到——昙山放下右手,只觉心中塌陷般地一空,空完却又是一愣:他睁开眼,垂眸之际,无意扫过自己的左手,便见小指上,竟不知何时系了一小段红线。红线非是实物,而是与那数不尽的气脉琴弦一般,乃是一条因果线,寻常人无论如何也见不得。那段红线一头栓在僧人的小指上,一头延进虚空,却延出不到一丈便断了。昙山知道,这是因为他与那个人之间,本不应有这种因果。几十年,几十面,自己说了好,方才会有这么一小段红线。“昙山,人生几十年,便只见几十面,也是一辈子——你许给我的,是一世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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