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阑珊

    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

    霜雪如雨幕而下，成片的白雪茫茫无垠，人身处巍巍天地之间，渺茫如蚁，这是常态，也是许多的现状，但立足于匍匐，始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

    丈量天地的，永远不止是双眼，天地与我比，亦如轻舟过重山。

    明州以东北，就是那山岭十八盘，山峰如麻林如海的闽中，这里的地形说峭却不陡，说密却不麻，实在是两人叹为观止。

    因为从前朝以来就地广人稀，少有人居住，所以很少能找到一条官道，在这里只能是一根行山杖陪到底，什么驾马驱车，都是无稽空谈。

    加上树多遮阳，闽中与闽东多云多雾，雨水一足地上泥泞，就变得更难行走了。

    不过这也是对于商队来讲，哪怕是南唐的军队调动，也不会走这个地方，一来费时费力不说，若是随军的粮食受了潮，承担的风险反而要更大。

    出了明州到那界碑之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场，这是处于闽西与明州之间独一无二的自然馈赠，这里放养的牛羊，也不比北方的差多少，虽然体型会小上兴许，可肉质会更加肥美。

    当然，如何放养这些牛羊，也是这些当地人必学的功课之一，从早起的赶出木栏，到黄昏时全部回圈，草场的轮换与地形的选择，都在考虑的范围之类，这同样不是件容易的活儿。

    从远处望去，一个明显的小点在缓慢地移动的，拉进了看才发现，这是个只有五六岁点大的孩子，头顶上一片光秃秃的，上边却点着惊人的十二点戒疤，身上穿的是俗家弟子的衣裳，在这个寒冬时节里，显得有些单薄，不过却完全看不出他有多冷的样子。

    这个小和尚手握着行山杖，抬手拍掉了头顶卧着的雪，又原地抖了抖，那条挂在脖子上，极有辨识度的硕大佛珠赫然显现了出来。

    虽说如今是大雪天气，视线也多受阻挡，可小和尚就像能一眼望穿一般，眼眸中好像有一股金光闪闪跃动，最后就连身上也泛起一层金光，身上挂着的积雪瞬间融为雪水滴落在地，却没能沾在衣服上半点。

    小和尚一步步地缓慢前行，最终在一块并不大的石碑前停下了脚步，因为被大雪覆盖的缘故，只能看到石碑上隐隐约约“摇光寺”的字样，下边的那些小字，则是一个也没能看清。

    小和尚缓缓地张开嘴巴，一股雾气从嘴里哈了出来，可离开了周身的那层金光，却在一瞬之间全都化为了冰碴子掉落在地，明明周围的温度还完全没能到达这种程度，可却出现了如此奇怪的一幕。

    小和尚低头看了一眼地名，双手合十的不知低语了什么，周身的金光也开始煜煜生辉，在这片方圆白茫茫几里的天地间，显得尤为耀眼。

    小和尚一只手搭在比自己还要高的石碑前，上边的积雪全都迅速消融而去，露出了原本的字样，可地面却开始抖动了起来，石碑的表面开始出现裂痕，紧接着就是寸寸崩裂开来，变成了一堆石块，随着小和尚悬停在空中的手一落下，那堆石块也是在眨眼间化为了齑粉，消散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大雪依旧纷飞着，盖住了腾出来的空地，地面的震动逐渐停止，天地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原先的寂静之中。

    可在原本石碑对面的小和尚，却已经完全消失了身影，就如同随着石碑一同消散了一般，只有地上那两个不大不小的脚印，才能证明确实有人来过……

    这原本便是摇光寺的旧址，在当年叛军入汉中的路线上，因为收留难民夹带前朝将领，直接被那位朱氏藩王率兵夷为了平地，甚至连供奉的佛像都被砸得稀烂，方丈主持没有一个能够幸免于难。

    如今半个多甲子过去了，脚下的这片土地，究竟埋葬了多少具当年的枯骨，没人知晓，也从来不曾有人去在意过，也许对于许多后人来讲，时间确实是很好的良药，可对于当时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如何又做了地府亡魂的他们来讲，这却是死前烙印在了灵魂之上的恐惧，永远都伴随着他们，永远都无法抹除。

    这种悲剧在战乱的时代中，是不可避免的常有事，若非亲身经历，并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会觉得感同身受，也就只有这片土地，会将它永远埋藏在心里，至于世人如何发掘，那都是后话……

    在闽中向北的一条官道上，一名露出未有老态的男人，坐在了一匹高头大马上，寒风呼呼地吹着，却并没有下着风雪，男人手中还挽着拂尘，就差身上的一件道袍了，可却突然一夹马腹，停下了原本前进的步子，往左边看了看，淡淡地摇了摇头，目光从无奈变成了决绝，而后好像是调转马头，又好像是继续向前，举动行为不为人知……

    闽中地区这边大雪连绵不断，可此时的楚州却是除了风大了些之外，没有其他半点的异样，昆仑山的大雪也是停了好几天，对于这类仙气十足的山根来讲，其实都一样，除了南边的那几座仙山，其余的大抵都会飘几滴雪花。

    昆仑的女子掌教出了观房，洁白的玉足迈着莲步，踩在了地上还未化的积雪上，往另一间观房走去，横竖与地上的积雪这么一对比，不仅手如白藕，就连脚丫子也是温润如玉，一袭白色道袍缠着几缕霞带，若不挑明了说，谁知道这是名道姑啊？怎么看都有着一股仙子风范。

    东方瑶轻轻地打开了观门，慢步的走了进去，里边有一名与她长得几分相似的女子，双脚缠着白色布条，腰间更是悬挂着刀剑错，只不过脸色看上去有些许憔悴，应该是受过什么大伤，此时正不知在翻阅记录着什么。

    见到东方瑶进了屋子，东方月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位堂姐，这才收起了脸上的那一丝疲倦，刚想撑着起身，却被东方瑶抬手虚按了按，示意她不必如此。

    走到近前，这位昆仑的女子掌教看着桌案上那已经被合起来的本子，笑着说道：悬阁行客的活计都这么麻烦的吗？就连每日琐事都得记录，那不半点隐私都没有？”

    东方月明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并没有回应自己这位堂姐的话。

    东方瑶也明白这算是私事，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她自己也是象征性地打趣罢了，她们这两姐妹虽然打小感情就不错，可却从小就没什么话题，早课练功也走不到一块。

    “你放心，不管怎样，你这双腿上的伤，我会让淮齐和李玄机给你一个交代的。”

    东方月明听到这儿，脸上却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叹了口气道：“还是算了吧姐姐，说白了，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干这种躲在暗角阴沟的事情，自己不小心可能命都能丢，怨不得别人。”

    东方瑶的脸上却突然露出罕见的怒容，周身的气机微微荡漾，旁边那张木桌也开始稍稍摇晃起来，观房的窗棂和木门都发出了吱吱的声响，虽然东方月明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但就周围这声响来看，这堂姐明显是憋着一肚子的怒气。

    东方瑶稍稍踮起玉足，冷冷的说道：“即便如此，淮齐和那个老家伙，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东方月明无奈的叹了口气，脸色颇有些纠结地看着东方瑶，缓缓开口道：“李大人给你开条件了吧？”

    东方瑶愣了愣，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能猜到这一点，按理来说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根脚啊。

    东方瑶抿了抿嘴唇，正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时，东方月明却小声地说道：“我如今确实是帮不上什么忙，可对内一战，也算是给楚州解决了内患，不仅淮齐要掂量一下这份军功，李老他也不可能干过河拆桥的事情……”

    东方瑶确实突然冷哼一声，淡淡的说道：“你们份内的事情究竟怎样我不去管，事情我会替他办好，可他要是触碰我的底线，我也不是那么什么好说话的人，哪怕是那本道经，我也可以自己去取！用不着他李玄机装好人。”

    东方月明愣了愣，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姐姐从小到大都是很好说话的啊，怎么如今却是这般暴脾气？

    “伯父他如今在外边，而你现在又是一派之主，说话不应当如此莽撞的，还是要以大橘为重。”

    东方瑶轻轻地摇了摇头，走到了东方月明跟前，温柔地笑了笑，而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放心吧，你担忧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不会胡来的，倒是你呀，也要多为我想想，别什么事情都逞强，你还有我呢，明白了吗？”

    东方月明显然心里触动了一下，眼眶弥漫着一股暖意，可却立刻低下了头，她不想让自己的姐姐看见自己的窘态。

    东方瑶也是看在眼里，不过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独自朝门外走去，缓缓关上了观门，看着天上那缕穿破云层的阳光，还真是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