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斑小说 > 军史小说 > 流华录 > 第九章 故事(下)

第九章 故事(下)

推荐阅读:山沟里的制造帝国沧元图大唐不良人孙猴子是我师弟星临诸天无限先知超灵气时代血税天涯海阁小师妹娱乐超级奶爸

    孙原注视着蒯越,淡淡地问道:“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大将军的意思。”

    “事到如今,这个问题还算是问题吗?”蒯越惨哼一声,“陛下与大将军只能选择联手,否则,在如今的朝堂上,兵权何能一动不动?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兵权?”孙宇冷笑一声,“目前,除了光禄勋刘虞手上的南军和大将军何进手上的北军之外,陛下还有兵力吗?”

    “没有,陛下根本没有直系兵力。”蒯越越笑越苦,几乎苦涩地说不出话来了。

    赵空和孙原互视一眼,两个人兄弟多年,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对方的意思。

    “所以,陛下准备将兵权外放,比如:我们。”

    “没错,但是,这样的后果太严重。”蒯越解释,“一旦黄巾起义爆发,各地州郡势必无力阻挡,陛下的兵力不多,唯一的办法就是放权,让各地州郡自行募兵剿贼。”

    “这是自毁长城,任人践踏。”赵空伸出手,正猛拍案几,“这样的后果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二哥,住手。”孙原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赵空的手腕,这一掌虽然触及案几,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这些事情,在这里不方便说的。”

    赵空扫视了一眼四周,这才发现大堂内已经站满了人,苦笑一声,冲蒯越道:“抱歉,异度兄,刚才真是失礼了。”

    蒯越摇了摇头,按下了赵空和孙原的手:“说来是我的错,这事情本来就不该在这里说的,是我太心急了。”

    “先打住吧,蔡邕来了。”

    孙宇第一个看见出现在大堂门口的蔡邕,同来的自然还有周邑。

    蔡邕是一代名士,一代大儒,饶是蒯越名动京师,也不敢轻视蔡邕丝毫。

    “先生。”“先生。”

    有两位儒士急匆匆赶入大堂内,拥在蔡邕身边,都很年轻,似乎都是蔡邕的学生。

    “大师,您到了。”虞翻匆匆的赶上前去,深深一拜,“会稽虞翻,见过大师。”

    “会稽?”蔡邕略微有些惊讶,忙问道:“你是会稽虞家的长子虞翻?”

    “是,正是虞翻。”虞翻急忙答道,“想不到大师也听说过我的名字,上次书会匆匆得见大师一面,恨不能与大师共语,想不到今天竟然见到了大师。”

    “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孙原缓步走上前去,冲蔡邕略微一点头,笑答道,“如今,仲翔兄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蔡邕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赞美似的看了孙原一眼,颇有深意。

    孙原不由好奇,蔡邕这等眼神又是何意?

    “原来是仲翔兄,失敬失敬。”蔡邕身边的儒生冲虞翻略微行礼,“在下陈留阮瑀,表字元瑜。”

    旁边的另一人也不肯落后,也自我介绍了一句:“在下吴郡顾雍,表字元叹。”

    “元瑜兄,元叹兄,两位都是蔡邕大师的弟子吗?”虞翻虽然猜到答案,却也不免有些失落,他对蔡邕的敬意丝毫不在对父母的敬意之下。身为虞家长子,对江东的了解极深,顾雍是吴郡顾家的下一代继承人。江东有四大世家,会稽的虞家和魏家,吴郡的顾家和陆家。只有虞翻知道,这次的颍川书会,他自己就是代表着虞家前来参加。至于目的,其实很简单,借助天下名士之力,了解黄巾的动向。

    顾雍和阮瑀两个人也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笑便当时回答。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并不会问出这么低智商的问题。

    “还是都不要客套了,赶快入座吧。”

    赵空是一方太守,论官秩,场中他和孙原、孙宇并列最高,至于蒯越,区区一个大将军府掾,还算不上大吏。赵空既然已经发话,就算是蔡邕也不好拒绝这番好意,只能和学生暂时分开,和孙原、蒯越等人一同入席。至于虞翻,则是正好和顾雍、阮瑀同席。

    “大师,你对即将爆发的黄巾之乱有何想法?在下愿洗耳恭听。”

    蒯越知道蔡邕素来不问朝中事,又因为他自己一直在大将军府任职,所以和蔡邕虽然同朝为官,可惜素来没有什么往来。今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问问蔡邕的看法。蔡邕虽非高官,却是名声显赫之人,当世除了郑玄之外无人可以与他比肩,故而其人望在朝中丝毫不亚于袁家。即使得不到他的支持,蒯越也希望得知他的想法,将来尽量不与蔡邕为敌。

    “与其问我,你还不如去问郑玄大师。”蔡邕只是淡淡的看了蒯越一眼,便转过头去了。

    蒯越不由一愣神,他实在想不出如此礼貌之下,蔡邕竟然丝毫不给面子,他实在想不出他和蔡邕之间有什么过节。

    “大师何必如此,我也很想听听大师的看法。”

    赵空有些忍耐不住了,冲蔡邕问道。

    “赵太守难道不知道吗?何必问我!”

    蔡邕似乎变得很不悦,连语气都变得有些重了。

    “今天本是颍川书会的第一天,何必为了这些必然的事情闹得彼此不欢。”孙原无奈地出来打圆场。他这个时候也只能怪二哥太心急,此时给蔡邕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怕不是好事。

    蔡邕身体微微一震,轻轻道:“黄巾都是我大汉的良民,群起而反,还不是因为我大汉吏治腐败!”

    话音虽轻,却含着满腹的无奈。

    “这次颍川书会开的不是时候啊。”

    面对孙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觉得自己有好多的话要说。

    他转过头去,望向门外无尽的天空。

    “如果不是大汉气数已尽,天下人为什么都去追随张角,而不去扞卫大汉呢?”

    “天意啊,天意啊!”

    “大汉连年天灾不断,中原、河北到处民不聊生,甚至易子而食,我曾经亲眼见到过那段凄凉,大汉什么时候衰弱到了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子民一餐饭也无法满足!”

    蔡邕放声怒喝,握成拳头的左手重重地砸在案几上。

    “砰!”

    一旁的孙宇终于不再沉默,冷笑道:“还不是这写世族门阀乘机敛财,不肯赈济灾民么?国库与他们相比,不值一提。”

    蔡邕站起身,离开了席位,缓步向门外走去。

    蒯越不由一惊:“大师,您这是……”

    孙原突然抬起手,阻止蒯越说话,目光已停留在蔡邕的身上。

    步履蹒跚,一步一停。

    门外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上天何其广阔,却也容不下一丝杂质,为何我泱泱大汉,却有这么多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蔡邕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大堂。

    一片寂静!

    “我朝光武皇帝本是靠世家门阀起家平天下,两百年来的发展壮大,早已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决的。”

    孙原起身站到蔡邕的身后,默默地伫立。

    他已解释,却不能解开蔡邕的心结。

    蔡邕恨外戚、恨宦官、恨皇帝,更恨天下所有的人。

    “伯喈,你又动怒了。”

    远方,一行人慢慢地走上山顶。

    “康成、你也来了。”

    一代经学大师,郑玄,郑康成!

    蔡邕苦笑着迎向郑玄,冲他身边的几人点头回礼。

    郑玄师从大师马融,师徒并称绝于天下,如今已是57岁高龄,当今颍川书院之中唯有陈寔能够与其相提并论。陈寔是荀爽、王烈、韩融、管宁、邴原、李膺的老师,同样,也是华歆的老师。而郑玄则是卢植的师兄弟,弟子遍及天下,其中出众的便有王基、崔琰、公孙方、赵商、国渊、郗虑等人。

    “很久没见你这么发过脾气了,伯喈。”郑玄抬手拍了拍蔡邕的肩膀,“先进去,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商量。”

    蒯越站在后面,不由苦笑,放眼天下,除了郑玄之外,还有谁敢当着这天下儒生的面去拍蔡邕的肩膀。

    “也好。”蔡邕恢复了一下情绪,转身把郑玄拉到孙原面前,向他介绍道:“这位便是刚刚上任的南阳太守,孙原孙青羽公子。”

    “原来是孙大人,幸会。”郑玄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好的脸色,但是他已经读懂了蔡邕的意思,能够让蔡邕重视的人物,放眼天下也不过一只手手指的数目而已。

    “大师远道而来,又何必注意这些礼数。”孙原不由伸手扶住郑玄,对方乃是一代大儒,目下的年纪已经是五十余岁,年近花甲,作为一个后辈,如何也不敢托大。

    “大师身子骨不好,还是赶紧休息吧。”蒯越好心提醒道,郑玄年老难免多病,看着满头大汗的样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位兄长,帮我扶大师进去。”孙原一接触到郑玄,便知道蒯越所言非虚,如今郑玄摇摇欲坠,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显然体力已经透支。

    “是,大人。”

    郑玄身边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刻答应一声,扶住了郑玄。

    “大师远来是客,爽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了。快请大师入大堂休息。”

    荀爽刚刚才接到郑玄抵达山下的消息,急急带着颍川书院一批后辈出迎,没想到郑玄已经被孙原等人接进了大堂。

    “慈明啊,许久不见,你也上了年纪啊。”郑玄看见荀爽已是白发苍苍,不由一声叹息。

    “年华易逝,当年你何等洒脱,淡墨青衫就学于马融大师门下,如今几十年匆匆而过,你年近花甲,我也老了。时间这东西,等不得人的。你看看慈明兄,明明比我只大一岁,却比我还要老上三分啊。”

    蔡邕也已上了年纪,虽说比郑玄小六岁,如今看来却是年纪相仿,时光蹉跎,也不免有些伤感。

    “这是哪里话,两位都是高龄之士,正值壮年,何必说这些话。”

    荀爽闻言,心中不由一痛,勉强出声抚慰。郑玄等人虽说是老一辈的人物,却并非食古不化之辈,反而是当今天下清流一派人物执牛耳者。论及威望,当世除却陈家老辈的陈寔之外,已经无人可以与之抗衡。荀爽虽是名及天下,且与郑玄是同一辈,相较之下,依然望尘莫及。

    蔡邕听了荀爽的话,知道对方是好言抚慰,笑答道:“慈明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等话了。生死由天,又何必太过强求,一生一世无愧于心,我蔡邕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只可惜,大汉衰落,不见中兴啊。”

    “好了好了,伯喈,现在不是你感慨的时候。”郑玄扫视一下四周,发觉身边的人已然多了起来。自从进了大堂,满座士人但凡看见郑玄和蔡邕两人并肩而入的,无不云聚而来,如今,郑玄这一群人已是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荀爽看见郑玄四处张望,当下便问道:“大师莫非是在找陈老先生么?”

    郑玄一点头,答道:“是啊,老先生素来多病,许久不见,我着实有些挂念。”

    荀爽、郑玄、蔡邕三人按年龄属于同一辈分,除了蔡邕之外,都曾受过陈寔的教导,若只论名望,陈寔当属天下第一。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陈老先生来了”,外围的人如潮水般一圈圈散去,郑玄甫一抬头,便看见一位老者从对面迎面走来。

    “老师!”

    郑玄一见这老者,身体猛地一颤,竟然从孙原和学生的扶持之下挣脱出来,脚下踉踉跄跄地扑向那老者。

    孙原看着对面那位老者,确是昨日才见过一面的陈家家主——陈寔。

    陈寔已经是八十岁高龄,孙原一眼便看出其身有宿疾,已然熬不过三年。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是门生弟子遍及天下,且无不名声大噪,即便是论及整个东汉,除了已经过逝的马融之外,当属第一。

    此刻,他的身边便是许劭、许靖、卢植、周邑、王允等一批名士大儒。

    “好好,你们都还活着,我很欣慰。”

    陈寔将两位门生搂入怀中,眼中一热,竟已流下泪了。

    “你看看,你们都老了。我怕也是不成了。”

    “你们,都要好好的。”

    场中诸人便是许靖也只能算是后辈,此时与荀爽互相看看,若是任由这师徒见面泪流不止下去,怕是连书会都无必要开下去了。只是论及辈分,他们两个丝毫插不上话。

    陈寔既是陈家家主,又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当着天下儒生的面,也未免太过不妥,当下笑道:“我们相聚事小,不要让天下儒生误了书会,来来来,都坐到我这边来。”

    说着,便将蔡邕和郑玄拉了过去,同时也将许劭、许靖兄弟二人扯了进来。

    孙原和孙宇见众人散了,也分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名士席位一共只有十八个席位,相邻最近的便是官员席位,而官员席位最近的,便是游学士子席位。孙原坐在官员席外侧,故而离游学士子席仅仅三尺之隔。而孙宇则是坐在名士席旁边,隔座便是许劭和颍川名士、陈寔的长子陈纪。

    孙原这才发现书会与昨日大不相同,仿佛是惯例一般,自从陈寔现身以后,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不少。其后名士席上的众位名士便开始互相交谈,接着各大席位上的众人也开始小声交谈,即便如此,整个大堂之内也已是声音嘈杂混乱。

    “孙公子。”

    孙原正在望着身边的一位游学士子,这人便是刚才和他一同扶着郑玄的那名学生,因为年纪与他相仿,便多留意了一下。就在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了他一声。

    “嗯?”孙原一转身,发现竟然是卢植,刚才一时不注意,卢植竟然坐在了他的旁边。

    “卢大人有何指教?”

    卢植摆了摆手:“指教可不敢,不过在下刚才却是注意到了孙公子的神情,似乎对着书会不大熟悉啊。”

    “呵呵,让卢大人见笑了。”孙原点了点头,“这书会我确实是第一次参加。”

    “怪不得。”卢植摆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捋须笑道,“那边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吧。”

    “颍川书会向来提前一天召开,以备出现变动。而一般情况下,书会正式召开的第一天,要从五更天开始等候,直到名士席上的名士们到齐之后才能算是正式召开。所以刚才郑玄大师和陈老先生一见面,这书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孙原闻声望去,看见十余位名士共坐席上,白发苍苍,除了许劭和许靖之外,皆是年过五十。

    “怎么少了一位,不说要等名士到齐之后才能开始的吗?”

    孙原数来数去,发现名士席上只有十七个人,独独缺了一位。

    “那个位子很独特,本来,这颍川书会上不会有他的位子的。”卢植一声叹息,颓然答道。

    “难道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孙原心中一跳,突然答道。

    “没错,是水镜先生。”卢植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猜到的。”孙原直了直身体,答道,“水镜先生原本是颍川书院祭酒,论名望,他不输与在座任何一人,何况刚才卢大人你已经提示过了,答案不难猜到。”

    “哦?”卢植更是惊讶。

    “刚才大人不是说‘这颍川书会上本不会有他的席位’吗?”孙原一笑,“如此推算,全天下也只有一位水镜先生了。”

    卢植恍然,确实,刚才他所说的话已经告诉了孙原谜底是什么了。

    “说来,水镜走的不是时候啊。”

    卢植一声长叹,便将颍川书院昔年的过往一一道来。

    原来作为老一辈人物,司马徽出自河内司马家,虽说是司马家远支,但是论及名望,司马家还是略胜荀家一筹。故而,六年前,正值司马徽四十岁时,在陈寔、许劭、许靖,甚至还有荀爽的力挺,才使司马徽荣登颍川书院祭酒。

    司马徽虽然算得上是司马家半个后人,却一直以寒门人士自诩,自从登上祭酒之位后,先后收纳郭嘉、徐庶、孟建、石滔等一大批寒门士子,引发了一连串的不良反应。带头声讨的就是程昱的程家、钟繇的钟家,司马徽位高权重,加上有陈寔的保护,一时间竟然陷入僵持阶段。随后,司马徽在颍川书会上言语过激,使一批世家门阀的士子与寒门士子针锋相对,几乎酿成惨案。最后是荀爽亲自出面,将此事压了下去。陈寔考虑到事态严重,没有出面保护司马徽,加上河内司马家并没有声援司马徽,以至于司马徽孤立无援,一怒之下辞退祭酒之位,回到阳翟乡下养老去了。荀爽只能接受颍川书院祭酒的位子,从此荀家一家独大,即使是陈家也略有不及。不难想象,有朝一日陈寔病故,荀家如日中天,势必成为天下门阀之首。

    卢植说的很隐晦,很多争权夺势的事情没有讲明。当然,他自是知道,有些事不必讲,孙原也该自行领悟。

    孙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尽管卢植说的很平淡,但是有关整个颍川书院的巨大变动又岂会如此平淡?

    “卢大人,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孙原淡然一笑,“这件事情过去了六年,卢大人既然故事重提,想必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吧。”

    “孙公子果然快人快语。”卢植笑了一声,“容卢某再问一个问题,孙公子为什么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

    孙原瞬间凝住目光,随即又松弛下来。

    “卢大人到底……”

    “想问什么?”

    卢植微微摊开双手,表示没有其他的意思。

    “其实卢大人想问什么,我是知道的。”孙原端起身前的茶杯,端详了一番,略微饮了一口,道;“无非是地位之争而已。”

    卢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孙原笑笑,他向来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没有让卢植认为是自谦,反而被他认为是不喜高官厚禄的世外形象。区区一个十七岁少年,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去低调做事?手下有华子鱼这等人物,竟然还如此甘于平凡,如何也说不过去。卢植唯有一个想法:此子心机之深绝非常人所及。

    而且,卢植已经知道郭嘉等人向孙原效忠之事,孙原出身无人知道,而他对郭嘉却格外注意,只能说明一点:孙原本身是寒门士人。

    寒门士人,决不会看重豪门士人。

    “卢大人莫非是怕我与豪门大族交恶么?”孙原不由反问。

    卢植静默,因为他无话可答,唯有点头而已。

    “卢大人大可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孙原放下茶杯,卢植的目光停留在茶杯上。

    那不是一般的酒樽,而是由白玉雕琢出的玉杯。

    “看来,公子果非常人。倒是卢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卢植收回目光,缓缓地道:“我本就该想到,陛下现在执意进取,所看重的人应该绝非等闲之辈。”

    “陛下的眼光向来如此。”孙原看着卢植,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张让、赵忠若是等闲之辈,此刻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卢植猛地一震,显然被孙原这轻轻一句话打动。

    “不错。”卢植低下头来,悄声道,“看来公子对朝中局势也已了然于胸了。”

    “我是外臣,素来不过问朝中的事情,卢大人你是知道的。”孙原饶有深意地避开话题,“何况我刚刚上任不足半个月,又哪里能将朝中局势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能料及一二分罢了。”

    卢植长叹一声,心道:“想不到你防人之心如此之深,看来你我之间终究无法论及密事。”当下便不再与孙原交谈,偏过脸去,与身边的周邑谈论去了。

    孙原苦笑一声,想不到才寥寥几句话,就让卢植心头火起,实在不智,他实在想不到自己错在哪里。

    “孙大人。”

    孙原一怔,回头却发现是刚才和自己一起扶住郑玄的那位学生,似乎是和自己是一样的年纪。

    “学生山阳郗虑,表字鸿豫。”

    竟然是郗虑?郑玄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原来是鸿豫兄,久仰大名。”

    “不敢当。”郗虑微微颔首,笑道:“我想问一下大人,子鱼兄近来如何,前年太学一别,我和他一直没有见面,故而有些挂怀。”

    孙原维维一笑,道:“子鱼兄一直都很好,最近我给他一个任务,估计现在已经南下江东了。”

    “去江东?”郗虑有些惊讶,“这个时候天下人才齐聚颍川书院,恕在下愚笨,我实在想不出子鱼兄这个时候下江东的理由。”

    “我开始没有想到这么多。”孙原无奈的摆摆手,他一开始设定计划的时候根本没有把颍川书会这回事算进来,所以没有想到华歆可能会无功而返。

    “以我对子鱼兄的了解,他极有可能想尽办法在最短时间里完成大人的任务,并且全力赶到颍川书会。因为他从来不会错过书会的论议大会。”郗虑凭借自己对华歆的了解,得到如此结论。

    孙原不否认,他还不了解华歆,对于郗虑的推论只好一笑置之。

    “对了,我刚才看到大师气色似乎不怎么好,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孙原想起了郑玄,心中有意岔开话题。

    只是郗虑一听,脸上神色便是一暗。

    孙原心下一动,悄声问道:“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么?”

    “大人。”郗虑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勉强笑道,“大师身体很好,只是近来有些劳累过度,估计要找个清幽的地方好生休息上一段日子。”

    “这也是。”孙原心下明白,郗虑是郑玄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对于自己这个外人,又如何能说得出真话?

    望了望四处交谈不止的士子们,孙原不禁冲郗虑问道:“他们这样谈论,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起码要有三天时间。”郗虑依然恢复了神色,笑道:“看来公子果然第一次参见颍川书会,对此还了解不深。”顿了一下,便又解释道:“书会一般三年一届,每一届都会延续半月以上。一般前九天都是留给在场的人自行交流,其中每隔三天都会换一换各大席位的布置,使得各方各面的人都可以进行交流。然后会有五天以上群体讨论,即每大席位之内的人互相讨论,得出自己的所在的席位的建议或者想法。最后一段时间里,也就是将所有的言论精华聚集在一起并且入册保存的时候。”

    孙原点了点头,三年一次连续半个月的文化交流,难怪颍川可以成为文化中心,丝毫不在帝都洛阳之下。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到了午间用餐时间

    “各位公子!”

    荀彧从远处走来,遥施一礼,“后山已经摆下酒宴,各位还是想去赴宴吧?”

    孙宇微微点头示意,翩然而去。

    孙原笑着牵起心然的手,笑道:“文若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文休兄和元直兄他们去吧。”

    “既然如此,荀彧就不打扰公子了。各位请。”

    紫衣若翩,白衣似雪。

    “青羽,你怎么不去呢?”

    “是我们不去。”孙原冲心然微笑着,亲亲刮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山脚有个面馆,看上去应该是很不错的,要不要去吃一顿?”

    心然嫣然一笑:“你这家伙,就知道吃了是不是?”

    孙原哑然,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怎么会——”

    “好了好了。”心然拍拍他的背,笑颜如花,“走吧。”

    山路宽敞平整,以青石铺路,可见颍川书院之恢宏,仅路宽就达十丈,道侧青松翠柏,一片生机。书院前任祭酒司马徽曾有言“颍山青翠,碧湖倒影,才子闻名,书院之风”,用以赞叹颍川书院之风景。

    此刻,各地人士已经基本云集于颍川书院,但是一路上仍然有不少的游学士子在匆匆的向山上赶。

    “我怀疑现在的面馆已经满了。”

    两个人静静的走着,丝毫不着急。

    “满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做不出好吃的给你吃?”孙原笑道:“凭我的手艺,当个厨子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心然愕然:“不怕我说你目光短浅?小心将来没有女生嫁给你哦。”

    “没人要就没人要吧,我不是没习惯过。”

    他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山下走去,沉稳、平静。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不是么,然姐?”

    他仰天大笑,那笑声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十年前。

    “姐姐,姐姐,我好饿。”

    看着可怜兮兮的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心然心中一痛,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帮这个男孩擦去了脸上的灰尘,拉着他说:“弟弟乖,和姐姐一起回去好么?”

    “好啊,姐姐你要照顾我!”

    那个男孩顽皮的站起身,说着:“姐姐,以后我天天都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那一天,是九月二十八,是心然的生日。

    那一年,孙原五岁,心然七岁。

    “记得那个时候,你很可爱。”

    白衣若雪,就像她的单纯,纯洁无瑕。

    “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还伸出小手往我要糖吃。”

    想到这里,心然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照顾紫夜,很辛苦。”

    孙原望着天,“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孤儿院,你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我们,不论周围有怎么样的白眼与唾弃,你依然在我们身边,守护着我们。”

    “那是我们彼此都难以离开彼此。”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离。”

    ◇◇◇◇◇◇◇◇◇

    “孙太守,不知最近有何打算?”

    王允与周邑和孙宇等人自然都是贵宾席位,一同坐在中心席位。

    孙宇不回答,却执杯敬了王允一杯。

    王允一饮而尽,看着孙宇,也不说话。

    “现在朝中奸邪林立,我们需要团结。”

    “青羽他不喜欢管理俗事,更不喜欢心机争斗,所以,很多事情,他不想来做。”

    看着孙宇终于发话,王允松了一口气。

    “我们彼此都需要帮助。”他诡异的笑着,“以朝中清流的实力,为我们做一点事情,我们就可以互助。”

    “互助?”

    王允抬头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将来的朝堂和天下,是要乱的。”孙宇道,“黄巾必反,随后天下势必揭竿而起,西疆和北疆都要乱,南疆和交州也势必要乱。但是,只要各地郡守可以快速稳定地方,天下就可以浴火重生。”

    “天下人不会都反,汉祚不绝。”

    王允坚定地说着,旁边的周邑拍拍儿子周瑜的肩膀,也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王允。

    “青羽是个正直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力量保全平凡的人。因为他很平凡,他懂得平凡的人需要什么样的生活。”

    “那青羽公子还是应该去做一方太守。”周邑手拂长须,笑答。

    孙宇摇头:“刺史,他应该是一方刺史,以他现在的属下,做一方太守,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天,不绝我炎黄血脉。”

    孙宇傲然向天。

    “华夏子孙,千秋万代。”

    ◇◇◇◇◇◇◇◇◇

    “真的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公子。”

    华歆递了一双食箸给孙原,又递了一双给心然。

    “我也不会想到会遇到子鱼兄。”孙原刚端来四碗面,给了一人一碗。

    山下面馆果然爆满,还好碰上了华歆,

    “在下广陵徐宣,见过太守大人。”

    “你就是徐宣徐宝坚?”

    孙原大为惊讶,“广陵四大才子之一的徐宝坚!”

    “公子过奖了!”徐宣不胜惶恐,“徐宣不敢当。”

    华歆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时宝坚已经答应成为南阳的郡丞了。”

    “南阳郡丞?”孙原再次惊愕。因为南阳郡丞现在是陈宫。

    “是的,陈先生现在担任南阳的五官掾,子扬是功曹史。”

    华歆解释道:“陈先生说,江南在公子眼中是人杰地灵之地,所处人才一定比他这个山东人好很多,于是自动让宝坚接任,宝坚本想做个户曹史,后来被公台兄定成了南阳郡丞。”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公子。”徐宣笑着取出一份名单,“蜀中陈到、汉中王平、巴郡甘宁、南安庞德、蜀郡张任已经接到公子的征召令,正在迅速往南阳来。”

    “人杰地灵这个词用得好啊,此语一出,当时子鱼兄到江南的时候,六大世家亲自来接,当真是很风光啊。”徐宣哈哈大笑。

    孙原接过名单细细看着,张纮、秦松等人赫然在列。

    “还有,我们在南阳找到了一位高士,庞家的庞德公先生。”华歆激动的说:“庞先生说看看局势,说不定会出山相助。”

    孙原摇头道:“你真的指望庞德公?别忘了,司马徽是为什么离开颍川书院的。”

    华歆一腔热血登时浇灭。

    当年,水镜先生司马徽因为颍川书院之事,怒辞书院祭酒之职,回到荆州水镜山庄,从此不问世事。

    颍川书院当年以荀氏八龙为首,祭酒司马徽次之,皆出于豪门,司马徽是河内司马家的家主司马防的堂兄弟。司马家的四大公子:朗、懿、芝、孚,均在颍川书院接受过教导。但是,司马徽更注重寒门人士,郭嘉和徐庶就是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书院求学。

    因为这件事情,荀家与司马徽闹了分歧,司马家族也因此与司马徽分裂。司马徽一怒之下远走荆州,襄阳庞德公笑而接纳,从此荀家不再收寒门士子。

    “水镜先生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这些寒门士子还有什么可去之处。”徐宣苦叹一声,他这一声感叹令周围那些不少的寒门士子也不由跟着感叹。

    “寒门……和豪门有区别么?”华歆冷哼一声,“萧何和曹参哪一个不是出身寒门,当年陈胜不是也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么。以背景看人,不觉间矮人一头啊。”

    “书会结束之后,我会尽快去趟北海,然后回南阳见见水镜先生。”孙原看着心然,坚定的说。

    心然微微一笑,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孙原也是淡淡的一笑。

    他们,早已达到了如此默契。

    微微一笑,已知彼此心中所想。

    华歆没有见过心然,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由问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你是不是华子鱼先生?妾身心然,是青羽的姐姐。”

    “亲姐姐?”徐宣成心调戏,张口就问。

    孙原正欲回答,旁边心然嫣然答道:“是啊,我是青羽的亲姐姐,大他两岁。”

    孙原果断汗颜。华歆和徐宣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江南的很多名士都已经来了,像虞翻、张昭等先生都来了。”徐宣很兴奋,还没留须的他还算是个孩子。

    孙原一直微笑着听着华歆和徐宣的见闻,像一个慈祥的老先生。

    华歆看着孙原的笑容,心头豁然一惊:这岂会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神情?

    徐宣没有注意,还在侃侃而谈,直到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讲话的时候,才默默住声。

    听了良久,孙原才淡淡的问道:“你们说,人生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华歆一愣,徐宣也是哑然不语。

    “人世苍茫……它的意义,在哪里?”

    他恬淡的抬起头,问着两个人,“生逢乱世是不是非要扬名天下才可以呢?天下上又有多少人会生逢乱世?”

    “没有人会一生一世不后悔。”他笑着说,“也许现在你们都在我的属下,兢兢业业,但是将来谁会说没有人不会后悔?我现在是一方太守,谁知道将来我会不会后悔从政?也许我还是适合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他微笑着说完,依旧是那样恬淡、宁静,仿佛与世无争。

    “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呢?”华歆勉强笑笑,“公子还很年轻,还需努力才是,何必想出这些道理?”

    孙原不再说话,但是,他却知道,书会一结束,天下大乱就会真正的开始了。

    身侧的心然,依然用最清澈的目光温柔的看着他。

    他笑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和坚定的依靠。

    这家面馆的面很有特色,徐宣和华歆一人吃了两碗方才罢休。

    看着华歆和徐宣食不语的君子像,孙原和心然都是心里偷笑。但是,这种吃法确实很有益于身心健康。古人的一些做法也确实值得推崇。

    “公子,现在直接去书院么?”

    华歆很显然想先找个地方消消食,孙原看了看山脚的圭表(注1),估计时间充足,不由提议道:“颍川书院的后山颇为秀丽,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

    徐宣不由拍手叫好:“书院风景之秀丽,足可称冠绝兖豫二州,公子若是不借此机会观赏一番,恐怕会遗憾终身啊。”

    心然哑然,虽然风景秀丽,但是黄巾之乱将近,也不至于在这里无所事事、沦落到观赏风景这般无聊吧。

    “书会这么多人,我想后山应该有许多人的吧。”心然貌似很轻松的嫣然一笑,却立刻点醒了孙原。

    “那就去后山走走吧。”

    后山。

    一道曲折的竹径藏在参天古树之间,青石上已布满青苔,仿佛是废弃了的幽谷小道。

    听着耳边青翠的鸟叫声,他不由止住了脚步。

    “深山幽谷暮,鸟鸣夜阑初。”

    他轻吟这诗句,步伐轻缓,流连于山谷清幽处。

    “公子好雅兴。”徐宣微微笑道,“听说前日公子一次定鼎颍川书院之冠,不置可否属实?”

    孙原仿若未闻,看着路边青树默默出神。

    徐宣一哑,正欲再说,身边华歆连忙扯住他的手臂,示意莫言。徐宣点点头,后退一步,跟在孙原身后,不再说话。

    “有的时候,活着好累……”

    他张开双臂,感觉着天地之间那自然之气,清新、舒畅。

    “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谁斗得过天地乾坤……

    “往复循环,轮回因果,终归是宿命交加,不曾了然……

    “人活一世,何必太累,若是可以老死于山林,那又该有多好。”

    紫衣轻拂,飘飘如仙。

    他一身紫色,在天地一片翠绿里,竟如水滴入海,融合为一。

    心然静静的走在他的身侧,注视着他如如脱俗的身影。

    青羽……

    不要,再伤心了,好么……

    “公子青羽惊才绝艳,何必如此心性。”

    一声长叹,顺着山谷幽径传来,平缓恬淡。

    徐宣和华歆都是一震,听这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仙音渺渺,难分真假。

    “前辈世之高人,难道也看不透人世纷繁么?”

    孙原循声回应,步形一错,已然闪出十余丈。

    心然连忙飞身跟上,足下宛若水流柔缓轻飘,速度竟不下于孙原。

    徐宣和华歆都不会武功,见状不由大惊,立刻拔身跟上。

    “颍山幽谷,高人在候。孙原不胜荣幸。”

    看着两位老者对弈,孙原微施一礼。

    “公子青羽武功绝顶,风华年少,他日必为天下英雄。”

    一老者执黑,高大挺俊,身背一柄包裹长剑,剑眉入鬓,气息内敛,孙原一眼便看出是绝世高手。对面那个老者一身白衣,道骨仙风,亦执白子。

    “在下愧不敢当。”

    孙原微微一笑,看见老者身边尚有三个座位,便径直走到那背剑老者旁边坐下,淡然观棋。

    “好嚣张的小子,居然敢直接在我身边坐下来。”

    那老者突然狂笑,反手向孙原拍去。

    那一掌气劲内敛,足有开山劈石之威。若是直接拍在身上怕是非死即残。

    孙原恍若不觉,直视着棋局布局,那一掌拍在身上只觉紫衣微微浮动,丝毫不觉受伤。

    那老者不由大惊,反手又是一击,直拍孙原肩膀。

    孙原头都不转,右掌剑气漂浮,轰然一击与之对掌。

    巨力震然,整个地面几乎都是一阵颤动,仿佛刹那间山谷变色,风起云涌。

    “呯!”

    那老者周身猛然一震,飞身而退十余丈,双手齐舞,刹那间剑气四射。

    孙原稳坐不动,左手伸直一圈,一道圆润的剑气凝成圆环,将那剑气尽数纳入圈中。

    剑气与剑气纵横在圈中,如雷电激荡般倒射出绚丽的光华。

    天元剑气是一式独特的剑气,包容天地,有容乃大,强如这老者不世修为的必杀一剑,在这圆润的天元剑气里竟然无力施展出全部威力,被孙原的紫龙剑气一一击破。

    剑光散。

    人已收手。

    “好剑气,果然实力非凡。”

    另一位犹在棋桌上观棋的老者捻须微笑,手中棋子此刻才堪堪落下。

    “王兄,此局棋,你已然输了。老朽谢过。”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张,我们都着一大把年纪了,你还非逼着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帮你,你呀你,就是不肯服啊。”

    “何谓服,何谓不服?”张姓老者起身拂袖,洒然大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在有生之年能做一点事情。”

    王姓老者反唇相讥:“做什么?造反?起义?天下大事,你我不懂,何苦来趟天下这趟浑水,你我终归是山村野夫。”

    孙原在旁霍然而醒。

    张姓老者洒然,仿佛早已无惧生死,信然道:“天下纷乱,早晚必有灾祸降世,我若是能全力挽回,则是邀天之幸,若是不能,也只能随它去了吧。”

    “张角兄虚怀若谷,可惜天下大势确实不是我等所能预料。王莽数年乃出更始与世祖,谁就知道此时天下不能出一明主?”

    孙原信手捏棋,“啪”的一声下落在棋盘上。

    “若如此行棋,张兄全盘皆输了,永无翻身之机。”

    张角猛然转身望来,周身气机豁然收缩。

    紫衣轻轻颤动,孙原微笑着坐下,看着满盘棋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兄这盘虽然已成死局,但是只要这一子落下,张兄怕是无力回天了。”

    他又抬头望着张角:“世事难料,人难胜天,只怕这局棋,张兄能下出燎原之势,但是春风一吹,荒野亦能复原。”

    “不知,张兄以为然否?”

    张角随意的抬头,那蔑视的眼神直射孙原心里。

    孙原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你相信宿命么?青羽公子?”

    忽然间,张角回身坐下,平心静气地问。

    “我相信,很相信。”

    “宿命轮回,往复循环。”

    他淡然挥袖,“谁都跳不出天道。”

    “天道?什么是天道?”张角再度霍然起身,“天道轮回,为了惩罚那些该惩罚的人,为何天下黎民遭此大难?”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原心平气和,丝毫不觉张角的内力内敛已破,“因果终有报。”

    “终有报?”张角脸色几乎扭曲,一身道袍无风自飘,气浪鼓舞,双手凝握成拳,已动杀念。

    “什么是报应?”他暴怒,“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什么是报应!”

    “满朝文武党政不止,天下百姓水深火热,岂有黎民生存之道!”

    张角已入魔障,孙原无力再说什么。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我定会在战场相遇。”

    他淡然一笑,对张角一字一句道:“大汉是天下人的大汉,不是任何一人一家的大汉,宿命轮回,终有报的。不出三年,天下势必大乱。那时,恐怕张角兄已然不在了。”

    那王姓老者眉毛一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张活不到那个时候?”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但是最后争夺天下的却是刘邦和项羽。”

    “张兄起义必败无疑。”

    那紫衣公子依旧只是微笑着,但目光中的睿智却令张角与那张姓老者折服。

    “公子青羽年未及弱冠,有此智慧,王翰敬佩。”

    孙原微微错愕:“剑圣王翰?天道八极之一的‘枫林剑圣’王翰?”

    天道八极,武林中高高在上的八大无敌高手,其中排行第三的就是天下三大剑派之一“剑宗”掌门人,有“枫林剑圣”之称的剑圣王翰。

    而作为天下三大剑派,一直被奉为与三大宗派齐名的世外门派。天下三大宗派,分别是许劭的“神机门”、左慈的“玄机宗”,以及李意的“天机派”。三大剑派则是由剑圣王翰掌管的“剑宗”、剑尊东方岩掌管的“剑门”、剑神陈鼎掌管的“剑阁”。这六家可谓是天下最鼎盛的六大宗派。

    王翰点点头,微笑不语。

    张角看了看孙原,怅声道:“不论公子青羽将来如何,我张角还是认你这个朋友,至少我们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炎黄子孙,当誓死扞卫我华夏尊严。”孙原凝起了目光,“张兄是我的前辈,但是一旦黄巾起事,势必引起天下大乱,那又要死多少人?张兄,我还是希望你为了天下苍生考虑。”

    “黄巾都是些流民,他们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你难道让我把他们弃之不顾么?”张角嗤之以鼻,“天下社稷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刘邦如此、刘秀如此,我张角为何不能如此?”

    他傲义凛然,高指向天,悍然立誓:

    “我张角此生定为天下苍生奋斗,还我一个太平天下!”

    张角志坚不可夺,孙原已无法再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未来不久到来的黄巾之乱里奋力搏杀,挡住张角的祸国之举。

    他凝神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张兄,倘若,将来你失败了,你的那些部下怎么办?他们何以自处?”

    张角看了看孙原,又看了看王翰,问:“公子青羽,如果将来你要征战天下,你会为谁浴血奋战?”

    王翰不料张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大惊。

    “天下苍生,华夏子孙。”

    “我孙青羽若是驰骋疆场,誓死为我华夏奋战。”

    张角满意一笑,不再说话了。

    “得之,我命;不得,我命。”

    张角坦然:“我只能尽力而为,纵然大汉气数未尽,也终归要有人完成最后一击,我已经老了,死不足惜,天下苍生的未来,要留给你们去创造。”

    “此期过,与君两不识。”

    孙原微微颔首,左手横隔腰前,右手负于身后,微微一礼。

    “将来的事,谁说都不准。”

    他微笑着,目送他远去。

    “此期过,与君两相忘。”

    张角飞身而去,王翰也不做流连,飞身而退。

    远方,传来张角的声音:

    “他日,你我战场再见!”

    紫衣飘然,他目送他离去。

    “苍天有负,天道恒在。未来的事,谁说都不准啊。”

    看着两个人先后离去,孙原的身后渐渐显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心然,还有一个一身道袍的中年人。

    孙原转身看着这个男子,不由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长长一礼:“在下东方咏。”

    “东方咏?”孙原眉尖一挑,“你是东方世家的人?”

    “在下早已不是东方世家的人了,现为大贤良师八位弟子之一。”

    孙原展眉,径直走到心然身边,又问道:“那东方兄来此何意?”

    “特来会一会师傅。”东方咏苦笑,“想不到被公子气走了。”

    孙原哑然。

    “如果不是立场的原因,我相信黄巾与公子定能成为好友,只可惜,公子你是朝廷命官。”东方咏哈哈笑道,“公子处事沉稳冷静,气息内敛,想必定是天资绝顶、文武双全之士,若是在战场上相逢,还望莫要手下留情。”

    孙原闭口不答。

    东方咏哈哈大笑,翩然而去。

    直到东方咏飘然离去,再也望不到身影,华歆、徐宣两人才堪堪赶到。

    徐宣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就差点扑通跪倒了。

    华歆看着若无其事的孙原和心然,苦笑不已。

    孙原替华歆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子鱼兄辛苦了,回书院吧。”

    华歆不由哑然。

    唯有徐宣看见了那张棋桌,若有所思。

本文网址:https://www.xingfulaiqiaomen.com/xs/4/4577/2798836.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xingfulaiqiaomen.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