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欠我一个承诺

    秋露中学大门朝西，正对着沈周的书店。

    朱红色的墙瓦朝气蓬勃，明黄色的“秋露中学”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不知何时被重新修葺，较之当年更显新生。

    它一直在蓬勃发展，虽然沈周高中在这里上学的时候，对其常有鄙夷和嘲讽，甚至私下也曾谩骂过学校的种种不端，可如今时过境迁，再次站在校园里，涌上心头的只有深深怀念。

    “你看那里！”竹西指着右手边的小路，路边是校医务室和话吧。

    沈周看过去，眼前有些陌生，道：“我记得这里是医务室，旁边是话吧，怎么现在成了快递站了？”

    沈周记得很清楚，这两间不算宽敞的小房子在学生心里有着不弱于教室和宿舍的地位。

    医务室里有电脑，提供给生病的同学以消遣；而话吧的作用不仅仅是给亲朋打电话，它还贩卖零食，以及校园灰色产业——提供手机，充电宝等电子产品的充电服务。

    对于全封闭式学校的学生而言，这里就是天堂。常有学习劳累的学生来此，以求短暂的放松。

    沈周虽然不住校，却也是这里的常客。

    曾经带来快乐的精神寄托已然倒塌，沈周不胜感慨。

    竹西道：“听说是为了方便学生，学校就在每间宿舍安装了固定电话，免费提供给所有学生使用。”

    “免费？学校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沈周也是被学校薅过羊毛的过来人，对于免费这种事，还是持有怀疑态度的。

    “前两天学校评上了先进单位，校领导一高兴，这些还不都是摆摆手的事儿。”

    言之有理，沈周颔首，道：“医务室呢？”

    “和另一个医务室合并了。”

    两间医务室，沈周都很熟悉。

    有电脑的那间医务室提供娱乐需求，而宿舍楼前的那一间则是提供了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环境。cascoo

    一般情况下，学生生病通常会选择话吧旁边的那间医务室，不论是买药还是输液，都能在那里看会儿电影，或者玩一会儿4399，享受片刻的清闲，即使有被经过的老师发现，也不会多说什么，这可能就是病号的特权。

    而选择去宿舍楼前的那一间，就是另一种享受了。

    这里不会有老师，也没有闲杂人等。

    小院里很安静，院子中央是圆形的花池假山，几间病房有序排列，除了来看望的朋友，这里的病号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沈周和竹西肩并肩走过种满梧桐树的主干道，路过话吧和医务室，再经过通往食堂的大路，跨过一道铁门，便站在分隔校园和教职工家属院的小路上，和主干道一样，小路两边是梧桐树，每至秋末冬初，这里就成了金黄色的海洋。

    小路往北不过百米，左手边羊肠小道的最深处便是另一家医务室，合并后的唯一医务室也坐落此地。

    暗红色大门紧紧关闭着，沈周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我记得有一次你发烧很严重，一个人在这里输液，文怡想逃课去陪你，结果被老英抓个正着，还被骂了一顿……”

    竹西嘿嘿一笑，道：“我回去的时候听她说了，给她委屈死了。”

    “这还不算最惨的，那天下了课我去食堂给你买了饭，刚好在铁门那里遇见她，值班老师拦着她不让过去，好在老戴从旁边经过，把我们俩带了过去，要不然你就得饿肚子了……”

    “这个我也知道，我还嘲笑过她来着。”

    往回走了几步，两人心有灵犀地站在另一间红色门前。

    竹西抬头看着二楼紧闭的窗户，道：“曾经的班级。”

    “是啊。”沈周看了一眼红门，说道：“还记得当时老戴为什么不让我们在教室大声喧哗，也不让我们在教室听情歌吗？”

    竹西不假思索道：“因为我们班和校长家离得特别近，容易被他听到！”

    “完全正确！”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可怜。别人班在薛之谦，听周杰伦，而我们只能听映山红，精忠报国……”

    “好在班长聪明，每次午休后都把教室的音响声音调低，好让我们能蹭其他班级的歌……”

    “还记得陈奶奶吗？”

    “记得，她家的茶叶蛋和煮玉米特别好吃，每次跑完操，都要来这里吃点东西。”

    “改天我买一点带给你，让你再回味一下。”

    沈周嗯了一声，指着左前方的打印店，道：“我们在这里拍过大头贴，照片还在我床头摆着呢。”

    回忆一下子袭来，竹西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看了他一眼，语气低沉道：“你还欠我一个承诺没有兑现呢！”

    “嗯？”

    “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竹西哼了一声，道：“那天你和淮左，文怡都单独合照了，唯独没和我一起！”

    经她提醒，沈周终于想起来她说的未兑现的承诺是什么。

    那天几个人来这里拍大头贴，合照之后，淮左和他对象清清单独拍了一张，有何死党沈周合照，应文怡要求，沈周和她也拍了一张，然后是闺蜜合照，最后只剩下了最后一张，沈周和竹西，文怡共同拍了一张。

    不知是没有和沈周单独拍照，还是因为意识到了沈周有意的保持距离，竹西那天情绪低落。文怡注意到后，偷偷告诉了沈周，他才向竹西承诺以后有机会再单独合照，结果却没了下文。

    带着歉疚，沈周说道：“如果不嫌晚，现在就可以兑现。”

    竹西挑眉，道：“几年前的承诺，到现在是要收利息的。”

    “利息？你想怎么样？”

    “暂时还没想法……在我讨债之前，你就先怀着对我的亏欠，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吧！”

    沈周苦笑，也只能答应。

    “我想去教室坐坐。”

    ……

    教室还是原来的样子，送走沈周这一届的毕业生后，老戴又在这间教室做了四年的班主任，桌椅，卫生工具等都按着他的意思摆放，几年如一日。

    黑板上残留着某位老师入木三分的字迹，上方的横幅提神明目的数十大字：“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等于白活。”

    教室后方黑板是进行到一半的黑板报，写着几句诸如以梦为马不负韶华之类的句子。

    竹西拧开墙上的开关，嗡嗡几声，头顶的吊扇慢悠悠转了起来，时间一下子被拉回到四年前。

    “这几个得了癌症的风扇怎么还没换？”

    高三那年，沈周从前楼搬到这里，那个时候这间教室的风扇就是如今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这都几年过去了，不装空调就算了，风扇也不舍得换新的，苦学生也不是这么苦的吧。

    竹西在风扇下站了一会儿，实在没感受到什么风，只好把它关了。

    “用老戴的话说就是，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进了社会还不被打击到跳楼？”

    沈周是不太赞成这个观点的，吃苦耐劳是年轻人该有的品性，该吃的苦一定要吃，不该吃的无需给自己徒增烦恼了。

    他可是亲眼见到很多次，同桌午休后汗湿课桌的狼狈样子，炎炎夏日，学生们一边对抗着似火骄阳，一边在题海苦苦挣扎，堪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每一个炎热的中午，沈周都不敢午休，因为睡醒之后浑身被汗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和淮左通常会躲进教职工家属院里，院子里有小卖部，不仅贩卖零食，更是有电脑，提供给学生们网上购物。

    沈周和淮左就会装作买东西的样子，抱着电脑打游戏看电影，也能蹭到小卖部里的空调。

    只是通常会付给小卖部老板两块钱网费，也要预防班主任老戴的突袭查岗。

    后来有同学在学校租了房子，有水有电有网络。这也成了沈周的娱乐天堂，他和几个熟知的朋友每个中午都躲进空调房里，打牌也好，聊天也好，总之不热就行。

    他想起高一的冬天，教室里虽然比室外温度好一些，却还是冷得人直发颤。

    这个时候午休，稍不注意就会被冻感冒。

    竹西并不需要注意这一点，因为有沈周在。

    她午睡的时候，沈周就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披到她的身上，淮左也会把他的衣服给清清。

    他们两个人就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一路小跑冲到操场上，一边跑一边背语文高考必备古诗词。

    被学校老师发现后，沈周和淮左磨炼意志，刻苦用功的精神就在老师圈子传开了。

    很多老师都知道老戴班里有两个学生，大冷天在操场上边跑边背书，当真有几分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的精神。

    实际上，这只是两位当事人为了讨好女孩子，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想想，很多现在看来很傻的举动，在曾经却甘之如饴。沈周是幸运的，他对竹西的好从来都不会落空，更是能收到对方的回应。

    大学的四年里，他见到过，听到过太多太多真心错付的故事，这其中有一部分完全是单方面的付出，哪怕知道对方的态度，却依旧不愿意放弃，继续卑躬屈膝，谗言讨好。

    这类人被称作舔狗，区别于深情的是舔狗没有下限，听不得别人劝。

    沈周没有接她的话，他走到一个看起来转得最快的风扇底下，想象着如果风扇突然掉下来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