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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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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课来了个小考试。

    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看谁写的快。

    最后根据字数和质量联合评分,至于分值比重,字数占六成,质量占四成。

    也就是说质量在合格线上,完全考评的是速度了。

    这与其他教习的路子有所不同。

    李学士说,我等过于字雕字琢了,而书道最基本之处在于“用”。

    日后若为主上代拟公文信函,在措辞方面我等已做的很好,现在要提升的便是速度。于质量不差的前提下,速度越快,越能摸到功底,也反衬出究竟学以致用了几分。

    有书道大师,日能万字。

    若像我们各个拘泥于笔笔细雕,不但失了流畅,且效率不足,更不见功夫真章。

    香炉点上,同窗们立时下笔如狂。

    到了散学钟声响起之际,学士恰好公布完了成绩。

    余光里,学堂门口站着个人。

    一转眸,是姑姑。

    她居然怎么亲自来接我们了……

    可是一看见她,就马上想起她膝上的坚硬。

    坚硬的像一块石头,堵在我心口还化不开。

    李学士一看见姑姑,礼貌的上前一拱手,看着我和姐姐说道:“徐侍书好教养,今日随堂小考,两个孩子各个优秀。特别是尔容,今次乃为魁首。嫣乔也不错,位列第三。”

    姑姑亦是礼貌一笑:“多亏李学士劳心劳力,这才使得顽石可雕,朽木能琢。”

    客套罢了,姑姑带着我俩与学士作别。

    刚一出学舍大门,姑姑就开始逗我:“我们这么厉害了呀,拿了第三名!真棒!”

    又一挥袖,把遮雨用的莲蓬衣裹了过来,用腋下夹着我的小脑袋。

    像是母鸡把鸡娃夹在了翅膀底下。

    “小乖乖昨晚上没在家,姑姑硬是睡不着了,再想起你昨儿的哭声,把姑姑的心都哭疼了。”

    姐姐嘁的一声,夺步钻到了前头,如一只傲娇的大鹅越晃越远,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被罩着我的莲蓬衣挡住。

    “咱们不理她。”

    “姑姑想好了,她爱赌气就赌气,爱耍性子就耍性子,今后只要别给我闹出太出格的事,就随她去。”

    “今儿晌午也不回家,是不是不敢呀。昨儿都是姑姑不好,吓着你了。”

    百般哄着,刚进家门就扒衣检查,看我身上还有没有红印子。

    印子早就消了,但还是呼呼了半天~

    盘个不停。

    嘎吱吱,心口的石头渐渐碎了,落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姐姐过家门而不入,而是冲到晒衣场对一棵树拳打脚踢,整个人毛了。

    “我早说上学不适合我,非要上!”

    “上就上呗!”

    “我也尽心上!”

    “不搞了!”

    哐通哐通,身后突然飘过来一句话:“这是在发什么脾气呢?”

    回头一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撑着一把红伞。

    红如榴锦。

    百步之外,还候着一队辇舆,半隐在灰雨茫茫之中。

    “不气什么。”

    “在回答之前,还是先回答另一个问题吧。为什么睡完了朕就跑?”

    姐姐徐尔容噗嗤一笑。

    这几日事情繁多,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笑的时候,坏脾气就看不见了,只让人觉得烂漫可爱。

    “天要亮了,该走了呀。”

    “就这么简单?”

    “对,我向来简单。”

    “哈哈。朕悄悄打听你几天了,今日午后大雨转微,朕便想着出来寻寻,没准能碰见呢。结果,不虚此行呀。”

    徐尔容眸光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九五之尊。

    身材高大,浓眉广额,燕颌虎腮。

    绣有龙形暗纹的黑金长袍华贵平整,但可能这是他最低调的一件衣裳了。

    虽样貌威武,但心肠底子却是个糯叽叽的小奶龙。

    能感觉的到。

    要不然,为什么太后能把控朝政至今呢?!

    被人如此观察,皇上倒也安然接受,等着她看完,扬起唇角:

    “瞧罢了朕,也叫朕细瞧瞧你。十二岁豆蔻之年,却如此少年老成。”

    “尔容,你是不是从没把自己当过小孩子看待呀。”

    徐尔容心头一颤,仿若被触动了。

    这一颤,红伞又撑了过来,盖下了一片红光。

    相顾而视,距离刚好。

    她点头:“是,哪怕再小一点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跟长辈没什么区别,本身就不把自己当小孩了,姑姑还三天两头的提醒,什么长大了,要懂事。所以说,没当过一天的小孩儿。”

    皇上露出抚慰的笑:“听说了,徐侍书有一对双胞胎义女,总偏疼小的一些,恨不得现在都抱到身上,你受委屈了。”

    徐尔容脑袋半摇:“原本我是丝毫不介意的。不值一提。”

    “哈哈,你倒豁然。那今日又为什么动气呢?”

    “因为今日随堂小考,我拿了翘楚,姑姑却视为不见,反倒夸奖拿了第三的妹妹。得不到认可还不足以叫我如此,我气的是,当年入学时候我是不愿意的,可出于顾念姑姑,爱重姑姑,才选择听从。如今看来,整份心思全然被辜负了。”

    皇上冁然一笑,胸口微抖,充斥着久违的悸动。

    “陛下笑什么?”

    “不,朕不是笑谑,乃是觉得欢喜。爱重这个词,往往用于长辈之于晚辈,你倒反过来了。大多数尊位者都不喜欢小辈有如此高的心性,可朕偏偏觉得难得。”

    “……”

    徐尔容突然觉得有点羞怯,含了含下巴。

    毕竟从来没有人说过真实认可自己的话。初尝其味,百感纠缠。

    皇上伸出手来,想抚一抚她的脸颊。

    但又路线一转,刮去了她发上的水珠。

    “听你方才说,上学不适合你。朕了解到,你在书舍培训,是不喜欢书道吗?”

    “书道之外,我更喜欢骑马挽弓。”

    “哈哈,朕也想与你一同去西郊射猎。”

    “可我不会……”

    “朕教你呀。”

    “可这。”

    突然之间要决定同不同男子相约游玩,这实在是个难题。

    皇上读出她的心思,尝试着说道:“原本朕查出你是谁后,可以直接传召侍寝的。但朕顾念你的脾性,也不愿拂了你的主张。尔容,若你愿意,朕今日就封你为五品才人。”

    “五品才人……”

    徐尔容怔了一下:“您一口一个难得,一口一个欢喜,却只是个小小的五品才人。”

    皇上笑道:“傻丫头,五品不低了,宫女加封可是从八品采女做起的。朕着实是真心喜爱你。”

    徐尔容抿笑:“既然您真心喜爱,那么奴婢便有话直说了。奴婢不愿屈居人下。”

    皇上压着眉眼又气又笑:“不愿屈居人下,那得是皇后了。”

    徐尔容认真说道:“陛下,尔容也不是个不讲情理的人,当下中宫之位不缺,且立后又事关社稷大统,尔容自然不会觊觎。但尔容要做,便也只会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陛下不愿,就把尔容忘了吧。”

    她抬眸看了一眼皇上,听了听淅沥在伞上的雨声。

    然后一福身:“时间不早了,陛下也该用晚膳了,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话罢,却了三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事后,每当徐尔容回忆这一幕之时,她也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底气和勇气。

    但归根结底,是她认为自己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雨过天晴,又逢学堂十日一休。

    我在家门口晒着太阳,剥着刚买的糖炒栗子吃。而姐姐在屋里自己瞎鼓捣着什么,姐妹俩还是互不搭理。

    这时候阿盾带着两个宫女来了。

    一人抱着一个箱子。

    “徐二姑娘,徐二姑娘,殿下来给您送罗袜了。总共三百六十五双,您一天一双尽着换,不带洗的。”

    罗袜。

    我讶异了。

    讲了个袜子故事,他却如此在意。

    打开箱子一看,满满罗袜铺叠整齐,泛着滑腻的光芒。

    各种颜色,薄厚不同,仿若是按照春夏秋冬归置的。袜头上各式绣花,花样新颖,针线精致,必是经了一等绣娘的手所制。

    阿盾笑个不停:“殿下还说了,送罗袜是你们二位之间特有的仪式。这只是头一年的,以后年年都有,直到一百岁。”

    我笑了,笑他这份稚子心性。

    阿盾在我身前蹲下,亲手打开了他抱着的一个小匣子。

    一打开,竟然是一对儿红绿可爱的袜子摆件。

    “这是一对彩玉袜子,包含五彩。民间有习俗,送心上人一双花袜子,象征着一生一世。”

    我谢过,阿盾一拘礼。

    “东西送到,那奴才就先走了。昨儿皇上染了风寒不能外出,这会子殿下正在紫宸殿陪陛下下棋呢。”

    阿盾刚走,前头的几个邻居哗啦一下围了过来。

    “乔乔好福气啊,十三殿下当真是对你上心。”

    “这么好的罗袜,咱们见都没见过。”

    我脸红羞臊,和她们糊弄两句便赶紧搬着东西进了屋。将条柜擦拭干净,把花袜子摆了上去,看得人心里高兴。

    姐姐搁下手中的小弓,抱着膀子凑了过来。

    “哟,今儿的礼物很特别呀。”

    “不过特别归特别,闹出的动静可不小。若是日后没了下文,你可是这宫里的第一笑话。”

    一盆冷水泼得我要打寒战。

    我充满防备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还会说些什么不中听的。但她突然神色一转,拍了拍我的手臂。

    “好了乔乔,咱俩别赌气了。”

    “姐姐前天不该那样对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装么做大,却偏偏对你摆了长姐架子,以后不这样了哈。”

    她说了软话,我也松了口。

    小鼻子一哼:“对嘛,双胞胎还分什么大小。”

    她捏住我的鼻子尖:“你不分,我不分,姑姑分呀。”

    我试着调和,拉着她坐了下来。

    “姐姐,姑姑对我的态度取决于我对她的态度,对你来说也是这样的。这跟大小没有关系。”

    她晃晃脖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人各有志。你也放心,姑姑待你再好我也不会嫉妒,因为大可不必。咱们抄录的经文不是有写么,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少了点疼爱的牵绊,就多了点自由。”

    我眨眼:“姐姐真的不在意?姑姑其实是愿意疼爱你的。”

    她笑着:“好啦,这件事不值当叫我撒谎。”

    我点点头,挽着姐姐:“姐姐,你和姑姑的事咱们慢慢聊,我先跟你说个别的。”

    “别的什么?”

    “昨儿小九尾跟我说,你带过去老鼠会的那一袋子旧鞋被宫正司给收走了,现在正在查实鞋子的主人呢。你快些想想,旧鞋都是从哪儿收过来的!”

    “都是小九尾的存货呀!咱姑姑精细,旧物都撕碎处置了不是。”

    “小九尾的存货?她收集旧鞋子干嘛?”

    “你忘了!狐狸都爱偷破鞋。”

    “哈哈哈,你咋发现的?”

    姐姐挪了挪身子,盘腿上塌,跟我脸对脸说道:

    “老鼠会不是正月十二么。”

    “乐公主提前告诉大家,带点破鞋过去烧着玩。”

    “我正不知道从哪儿搞这东西呢,问人家要也太丢脸了,结果发现了小九尾的秘密基地。”

    我好奇的不行。

    “她的秘密基地!在哪儿?”

    “你跟我来。”

    话罢,我二人锁了家门,悄悄从寝所大院的侧门出去,直接绕到了屋后的银杏树下。

    姐姐往前一指。

    “看见晒衣场旁边的小庑房了吗?”

    “看见了。”

    “那庑房搁着些竹竿绳索的,我当时出于好奇进去看了一回,不成想,小庑房的杂物后有个暗门。推开之后,是条长廊,通向个废弃的小园子。”

    我兴奋起来,“还等什么,咱们过去看看。”

    我俩牵着手飞奔过去。

    果如所说,整排备用的晾衣竹竿后有个暗门。

    轻轻推开,尘土如流沙般往下扑簌。

    小长廊就掩映在水密不通的假山当间,再往里走,一块巴掌大的小园子就铺开在了眼前。

    四周都是假山树木,把这块地方裹得严严实实。

    上面还有一圈瓦盖,跟牛棚马舍似的。地上的荒草从石板缝隙里长出来老高。

    我抽抽鼻子,闻见了一股酸臭味。

    突然,

    背后杀过来一句话,“你们在这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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