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礼物

    大年初一，白雪纷飞。

    我们三个正拥炉烤橘享受节下清闲，耳边却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嚎啕的寒风把棉帘子都高高吹起，巴掌大的雪片直往脸上割。

    来了一队蓝衣宦官，各个端着一只小箱子。

    为首的俯腰问道：“这里可是徐侍书的住处？”

    姑姑客气点头：“是了。”

    宦官正色道：“淑妃娘娘有赏。”

    姑姑连忙深蹲行礼，不解地看着宦官们将礼物摆在廊下，“敢问这位公公，年节的赏赐不是腊月二十三就发下来了么，怎么还……”

    首领宦官殷切笑着：“有淑妃娘娘口谕，今日大雪，观徐侍书所临的《快雪时晴帖》很是受用，便赐些随常之物同飨。”

    “是，那有劳公公了。待年节过去，下官再亲往承香殿谢恩。”

    眼巴眼望的等着宦官们离去，我和姐姐才欢喜的把箱子一个个搬回屋中，打开一看好生意外，竟是许多女孩子才会喜欢的玩偶零食……

    姑姑看了看赏赐，再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俩：“不对呀，这些东西不大像是赏给姑姑我的，倒像是赏给你们两小只的，快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

    我和姐姐抬眸互看了一眼，再各自垂下脑袋思索起来。

    至于姐姐思索什么，我不知道。

    而我思索什么，我也不确定，非常不确定。

    姑姑的一双凤眼水晶晶：“啧啧啧，瞧这模样就是各怀鬼胎，真是女大心事多哟。”

    姑姑对这事没有强问，只是叮嘱了我俩一番。

    把每样零食都尝了一遍，再各自挑选了喜欢的娃娃抱着捣鼓，窗外那簌簌的落雪声把人的身子都下软了，下绵了。

    到了年初二更是离奇，内侍省的信倌来了，说是从姑姑老家灵州寄来了包裹。

    姑姑一头雾水，老家的人十几年没联系过了，怎么还会有包裹呢。

    打开一看，是灵州特产，长枣、发菜，还有三件大小不一的白狐小袄。

    这回姐姐的目光也不闪避了，直戳戳坏兮兮的看向我。

    我……，默默。

    到了年初三那就太过分了，内廷冒着大雪搞绿化，偏生还在我们居住的屋墙外移栽了两株高大的银杏树。

    并美名其曰，司天监在布新的风水大阵。

    我服了。

    我想看看是谁在搞事情。

    于是我托词出门，悄悄跟上了一个脸熟的小宦官。这三天来的人当中，每次都有他。

    连下了三天大雪，天地一白。

    宫道两旁的积雪半人之高，就连刚刚清扫过的路面又很快积了一层。雪后寻踪最是简单，凭借前人留下的脚印便可轻松知道路在哪里。

    沿着竖街一路向南，太液池极东的一小片水域铺开了眼前。

    银白黑灰，最神秘的丹青画手在仙鹤翅上作了一笔。水上影子，亭中一人，画中一点。

    小宦官沿过一段落雪长桥去到了湖心亭，向静坐之人汇报了两三句后便从另外一个方向退下了。而亭中人于此刻，看似不经意地望向了我，再收转眉眼，将目光洒向了冰湖之上。

    我慢步过去，时而紧张。

    他默数着我的步子，在最合适的距离一转头，看着我笑。

    我停下，他启口，声轻能化雪。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我……，那些赏赐？”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掸掸绣金线的荼白袖子，将一块鱼食丢进了一个冰洞之中。挪挪身子，让出了半段亭凳给我坐，接着说道：“对，包裹是我寄的，树是我栽的，这不是想着猫爱上树么~”

    “唔！”我嘟起两腮，“那年初一呢？”

    “初一的字帖是我向母妃索的，并顺势撺掇了她一回。”

    我一惊：“您是淑妃娘娘的十三皇子？”

    他眨着一只眼：“对呀。”

    我站着没动，微微颔了颔首：“您不该对一面之缘的人破费。”

    “咦？破费。我三岁的幼弟尚且知道把压岁钱分享给喜欢的人，我总不能连小儿都不如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我，带着又坏又纯的微笑，看得我越发别扭了。

    “十三殿下，您不要这样。”

    “我叫李枕。”

    “……殿下，奴婢告退了。”

    我欲转身，他却嘘地一声，“你听。”

    我竖耳，听见湖面上咚地一响，紧接着是水花溅起的声音。

    他兴奋的站起来推我转身，只见方才那口冰洞正一只一只往外蹦着大鱼。

    “鱼儿跃冰，好玩么？”

    站在一起，我才知道与他身高悬殊，相差了一头多高。可他也不过十五六岁，还没有完全长成呢。

    我咬着下嘴唇笑得很细微：“有点鱼儿喷泉的感觉，还多了点丰收感。”

    他的目光筛过来，像一盏叫我不敢直视的灯，太过耀眼。

    “那就给猫咪选一条最肥的大鱼来。”

    说话他步出亭子，一只脚跟着另一只脚踏上冰面，然后两脚交错，在冰面上滑行。

    冰面如镜，映着扑扑乱跳的鱼儿和他白色的身影。看在眼里，显得舒畅温柔，温柔到坚硬的冰面好似化成了一种叫做冰绡的白绸。

    很快的，他挑好了一条最满意的大鱼，用绳子串了提得高高，炫耀着，表现着，又十分自然的向我靠来。

    我下到冰面去接，在他将鱼递给我的那一刹，突然脚底一滑！

    他扶我，我扶他，两双手登时就握在了一起！

    ——！！

    冰凉，温暖，绵柔，有力。

    最主要是奇怪！

    这奇怪的感受叫我全身寒毛立起，生理性的炸了毛，朝他喵呜一爪子调头便跑！鱼都没顾上拿！

    没有人会理解猫咪……

    对于猫族而言，长大后和异性肢体接触只会在少儿不宜的时候，并且这是一场艰苦对垒，事后对公猫一顿痛打是少不了的……

    所以人说当啥都别当公猫，短小，三秒，还得挨揍。

    啊啊啊，跑题了！！！！

    我一边飞跑一边崩溃，一边飞跑一边自责。

    啊啊啊，猫咪平时不这样的呀，野性早改了，这是受到特殊刺激才会本性暴露的，挠你可不赖我！不赖我！

    一路自我安慰着跑回了家，姑姑和姐姐已经穿戴整齐在等着我了。

    见我回来，姑姑忙用去年穿过的那件栗子色旧毛氅将我裹紧，再戴好帽子，系上围巾。

    “冷不冷，穿件光袄出去了这么久。”

    “拿上食盒咱们走。方才你白阿姨稍信儿过来，叫咱们去她家涮锅子呢。”

    我雀跃起来，“好喂，下雪天最适合吃锅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