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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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钟应轻描淡写,并不觉得宁明志这副快要死去的状态碍眼。 他恨不得宁明志就这么死了,他一定会立刻抚琴一首,兴高采烈的为宁明志送终。 可惜,宁明志再虚弱,仍是虚弱的活着。 钟应遗憾的说道:“既然你有苦衷和误会,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告诉我的爷爷?” 宁明志心生疑虑,他见过太多人,他说过太多事。 他却根本不记得,自己和一个叫林望归的人,说起过遗音雅社的陈年旧事。 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中国人,宁明志能和他们谈论遗音雅社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的疑虑变成困惑,进而好奇起来。 “你的爷爷是什么时候见到我的?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因为他来见你,用的是自己早就舍弃了的名字。” 钟应不想和他虚与委蛇,怜悯的看着这个临终前还要狡辩的老家伙。 “我爷爷林望归,原本叫做宁学文,是你的侄孙。” 宁学文的名字出口,宁明志神色错愕,盯着钟应一眨不眨。 他想起很多事,他也熟悉宁学文。 他一贯笃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信天赋惊人、能奏十弦《战城南》的钟应,会是自己侄孙的孙儿。 “这怎么可能——”他声音难掩惊讶。 宁学文根本不会弹琴!第72章 老人僵在轮椅上, 最终没敢把话说全。 然而,钟应已经很不愉快,冷着一张脸反问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 宁明志感受得到年轻人对爷爷的维护。 他笑了笑, 重新端起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 “毕竟,学文是斫琴师,我以为他的子孙会继承他的斫琴手艺。不过……” 老人仰头欣慰道:“你能成为樊成云的徒弟,学得沈家的琴艺, 也甚好。” 这话说得虚情假意,但钟应的指责再无辩驳余地。 那些事实、那些过去, 确确实实是他和宁学文这位侄孙亲口说的。 可宁明志不急了。 宁学文的孙儿,就是他宁家的人。 再怎么闹脾气,也是一家人。 思及此处, 宁明志端详钟应的眼神越发欣喜,即使年轻人对他大加斥责, 他心中升起的仍是激动。 宁学文是他的好侄孙, 只可惜,不会弹琴。 他仍旧记得宁学文糟糕的琴技。 一张百年桐木七弦琴,发出的声响简直和锯木头一样难听, 让他怀疑宁学文没有半分乐感,甚至是个音痴。 现在好了, 他的好侄孙养大了一位好孙儿。 不仅是樊成云的得意弟子,还能重奏十弦雅韵,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钟应出类拔萃, 连钟应骂他不忠不孝不义都忘得一干二净。 “学文去世, 我很遗憾。” 宁明志心中欣喜, 声音却悲痛欲绝, 十分真诚。 他微眯着眼睛, 像一位体贴侄孙后代的长辈,凝视钟应。 “既然你是他的孙子,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先在我这里住下——” “不需要。” 钟应打断他的温言细语,神色越发冷厉抗拒,还皱起了眉,往后嫌弃的退了退。 “我姓钟,我爷爷姓林。我们和你们宁家、载宁家毫无关系,更不是什么一家人。”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足够他清楚了载宁闻志的无耻以及师父厌恶宁家人的缘由。 宁明志打蛇上棍,难缠至极! 钟应厉声说道:“我不住你的大宅院,我会自己去找酒店。今天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他转身要走,恨不得远离这个要死不活的老头子,远离这间修筑在逝者鲜血上的璀璨庭院。 然而,他还没能离开和室,就听到身后急促声响,医生们低声劝告,宁明志一声急呼—— “钟应,难道你不想见见静笃送我的筑琴吗!” 钟应止住脚步,眼前守在和室外的载宁门徒也是跪了一地,低着头阻拦了他的前路。 他站在那儿静静打量这群家伙,呼吸都变得极轻。 只听见宁明志沙哑虚弱的声音继续说道: “学文以前年年都来日本,给我弹琴,给我击筑。虽然他没有天赋,但是他的孝心谁也比不过。我要死了,我的筑琴,本该是他的筑琴。可惜、可惜……” 他连连说着可惜,眼睛却因为钟应停在那儿,透出精光。 “你是学文的孙儿,自然应该替他继承这琴!” 钟应听得清楚,和室里里外外的人也听得清楚。 那些忠心耿耿的门徒,帮师父挡住了离去的子嗣,连静子听到这话,都立刻出声劝道: “钟先生,您的手伤了,去酒店又远又不方便。” 静子女士的声音柔和,暗藏着一丝丝喜悦,“您若是不喜欢宅邸的日式装潢,我领您去学文住过的地方。” “那里离内院远,安静清幽,他一直喜欢。” 钟应沉默长叹,心中压抑的情绪并未好转。 他不想再看假惺惺的宁明志,只为自己的爷爷不值。 恐怕这么多年,爷爷便是信了宁明志的鬼话,年年来载宁宅邸,年年给宁明志弹琴。 又年年岁岁的盼望着—— 原属于沈家,由沈聆赠予宁明志的那张筑琴,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樊成云的手里。 宅院外阳光明媚,有着迎秋泛黄的袖锦红枫,静谧雅致,惬意宜人。 可惜,钟应无心欣赏。 “静子女士,请带我去看看爷爷住过的地方吧。” 他这么一出声,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缓和,连他面前跪了一地的门徒都像悄悄松了一口气。 静子喜出望外,声调仍是柔和,“父亲,我带钟先生去休息,有什么话,您明天再吩咐。” 宁明志低声笑道:“记得联系植村医生,他得好好医治我们音乐家的手指。” 长辈的关怀依旧虚假的围绕着他想听琴的心思。 静子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宁明志又不放心的出声。 “远山。” 跪在钟应面前的人群里,一位年轻的徒弟仰起头,“是,师父。” 宁明志意味深长的说道:“好好招待小应,他要去哪儿、要做什么,你都仔仔细细的陪着。” “是,师父。” 钟应随静子女士离开和室,身边就默默跟上了宁明志的徒弟远山。 他的脚步安静,一语不发,像极了敬业的监视者,聆听静子告诉钟应的每一句话。 “学文每次来这里,都住在君子院的猗兰阁。” “那里偏远僻静,离父亲的内院较远,您不必担心受人打扰。” “明日您休息好了,我们再去见父亲……” 说着,静子轻轻叹息,“或许您并不相信,但是我想,父亲曾经确实希望学文能够继承那张琴。” 年岁久远的筑琴一直是载宁家的至宝。 她年余七十,懂事以来,也只见过那张珍贵十三弦筑几次。 不过是远远看着,根本没有可能触及它分毫。 但是她说:“我好几次来访,见到学文与父亲闲谈旧事,房间里总能传出击筑的声响。我不懂音乐,可我觉得,学文的琴,奏得极好。” 钟应对宁明志一腔厌恶,对这位真正慈祥温柔的老妇人,却是满心亲切。 “爷爷击筑确实极好,连我都是跟他学的。” 他愤怒悲伤的情绪,聊起林望归的筑音,稍稍轻快起来。 “他还自己复制了一张筑琴,弦清琴鸣,颇具古韵,我听着他击筑的录音,都能想象出汉唐志士击筑高歌的一派豪情。” 静子是一位真心待人的老人,她倾听钟应谈及林望归的筑琴,眼睛都泛着光芒。 “虽然我没有听过,但是我觉得那一定也是一张好琴。” 她温柔慈祥,比起宁明志的虚伪称赞,真诚数万倍,“因为那是他复制的琴。” 内院外院距离不远,钟应与静子聊起筑琴,一会儿就走出了日式的庭院矮桥,走进了一侧风格迥异的宅院。 院门木制变为了石砌圆拱门,“君子院”三个草书的黑底金色匾额,悬于正中,宛如国内苏式园林,园中绿树假山石子长街相映成辉。 “这儿就是学文一直住的君子院,里面有寒梅、猗兰、翠竹、霜菊四间厢房,他独爱猗兰。” 静子缓缓领着钟应,走到了雕花木门的猗兰阁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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