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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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应站在这里,看着工作人员有条不紊的拆卸编钟,能够清楚感受到那些他不能完全认识的人们,从微弱萤火聚集为炽热火炬的过程。 没有来自海外的力量,他们很难依靠国内的势单力薄,去争取文物的回归。 他本想感慨一番百川东到海、蜡炬终成灰,结果身边的厉劲秋喋喋不休。 击溃了他一腔愁绪。 厉劲秋见到运输所需的不同防震木箱,“非得一件钟一箱吗?钮钟那么小,感觉一箱能装完。” 厉劲秋见到工作人员竖起包裹宽阔的隔板,“防震防潮的包装都比钟大,它们都是坚硬的青铜吧,裹得跟易碎品一样。” 他每说一句,钟应就会勾起嘴角。 在文物方面,大作曲家的意识远远比不上亲妹妹,始终以普通人的视角,去点评希声的运送。 带着困惑和好奇,有趣又可爱。 厉劲秋见钟应只笑不答,故意用手肘去撞这个沉默的家伙。 他开玩笑道:“要我说,直接一床棉被裹了它们,抱着坐飞机回国更快更安全。还省了打包的时间。” 终于,钟应忍不住笑出声。 他说:“八十年前,它就是像你说的那样来到美国的。” 柏辉声曾像讲故事似的,给钟应讲述过希声的失散。 冯元庆收到消息时,正值夜晚,时间格外紧迫,简直是在和日军的子弹赛跑。 他根本没有条件和现在似的,用无酸纸、防震箱里三层外三层,小心翼翼的固定封死这些珍贵的编钟。 只能拆掉了家里的厚棉被,一个一个的裹起珍贵的青铜钟,放进大木箱子。 又担忧的塞进了许多垫纸,慌乱又紧张送到“值得信任”的美国商人那里。 伪军会不会抓住他,日军会不会伤害他,冯元庆没空去想。 他只顾得上这套编钟。 可惜,命运多舛,这些冯元庆牵挂的编钟,还没有离开搭载的邮轮,就离开了饱含担忧的棉被,在船上惨遭瓜分。 这些局促的过往,在一箱一箱严密谨慎的防护工序前重温,着实有些心酸。 钟应说得平静,厉劲秋忽然就从那些严密包装,感受到了贺缘声的心意。 编钟在大棉被包裹里惨淡的来到美国,四下离散。 重聚后用一只一只恒温监控实时定位的大木箱,慎重的保管,送回中国。 颇有一种游子历经沧桑、衣锦还乡的期盼。 忽然,他眼里烦琐的程序,有了充分的必要性。 带锁定位防潮防震的保护,为的不仅仅是里面的希声,更是为了惦记着希声的人。 专业人士忙忙碌碌一整天,十几箱文物连同装箱的希声,总算运送出发。 只剩了孤零零的赤红木架,等候着最后拆卸。 钟应的视线扫过木架朴实的红漆,遗憾的说道:“这可惜这套木架不是编钟原配的木架,是冯先生来了美国,请木工制作的。” 那时的冯元庆以为,编钟能够很快找回,木架子也就不讲究什么雕花细刻,能搭起框架,摆放甬钟就行。 早晚是要拆掉的。 想不到,这么临时一用,就快八十年了。 曾经崭新的赤红木漆,都泛着陈年旧色。 然而,实在是比不上钟应记忆里的原配完美。 他感慨道:“我始终记得,遗音雅社黑白照片上,编钟的木架雕刻着明明暗暗的花纹,和希声一样漂亮好看。” 连夜送往租界的,只有那些珍贵的钟体。 木架庞大碍事,不便移动,更是毁于一场大火,柏辉声说起旧事都感到无比惋惜。 厉劲秋虽然不知道原来的木架哪去了,但他能听出钟应的低落的情绪。 “没事儿,它都回家了,清泠湖能亏待它么。” 他对于任何事情,都充满了乐观,笃定的相信接收编钟的清泠湖。 “院长肯定会给它打造一套更好的木架。” - 确定了文物登机,返程就变得轻松愉快。 整个清泠湖都在喜迎编钟希声的愉悦之中,一切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但是,厉劲秋竟然从拆卸编钟那天之后,再也逮不到钟应闲聊。 因为那位固执的老先生贺缘声,同他们一架飞机,钟应陪着师父,师父陪着贺老。 厉劲秋只能默默坐在一旁,给钟应发几十条消息,都得不到回应。 毕竟,钟应太懂事了。 随时察言观色,与贺缘声讲他们寻找乐器的所见所闻,和师父商量后续的事情。 漫长的飞行,终于得了空闲,才会走来和厉劲秋说一句,“等我们回去再慢慢聊。” 这个“等”,厉劲秋就等了整整两周。 贺缘声去了学院去博物馆,去了博物馆去樊林,连周俊彤都在手机那端哎呀哎呀的说:“我好忙啊!但是我终于见到大名鼎鼎的贺先生了,死而无憾!” 作为文物修复师,周俊彤曾经崇拜过贝卢这个老骗子,仅仅是因为贝卢买回了一堆文物,就地展览。 现在,贺先生真正做到了送文物归家,她简直灵魂迸发出死性不改的敬意,握着手机强行要亲哥一起感慨:大爱无疆。 厉劲秋以为她得到长进,不会再轻易吹嘘夸奖任何一个传闻中的文物保护者、捐赠者。 结果,见到了贺缘声,她同样激动得发表小论文。 昨日重现,继续洗脑。 “贺先生为了冯老师的心愿,就这么坚持了一辈子,还不计代价的拍下了几百件文物,送到了我们博物馆、清泠湖学院。” “之前我听絮姐说的时候,眼泪都掉下来了,结果现在见到贺先生参观博物馆,心里那种感动、那种惆怅,你懂吗?我的哥,你懂吗!” 厉劲秋不懂。 他真不知道周俊彤怎么能这么喜欢拉他同盟。 他认为脾气坏和爱文物是两回事,尊敬老人的贡献和讨厌老人对钟应的斥责,也是两回事。 厉劲秋嗤笑一声,决定晃晃周俊彤脑子里的水。 他道:“你忘了之前,剪头发说自己长大了,再也不相信浪漫故事了。” 语调挑衅,充满嘲讽。 “那不一样!你别扫兴!” 周俊彤恨死冷场天王厉劲秋了,“小偷和汉奸怎么能跟贺先生比,他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钟应忙得没空回我。”厉劲秋理直气壮。 “……” 他的猜测还很充分,“肯定是贺先生看他是个天才,指使他每天敲钟弹琴拉二胡。” 周俊彤每天都能忙里偷闲,重新认识她滴哥。 她郑重的说道:“哥,你真是个不识大体的小心眼。” 厉劲秋挂断电话,送走社畜妹妹。 手指一滑,就发现自己今天发的消息,钟应全都没回。 他可是一个非常言而有信的人。 但是钟应亲自说的慢慢聊,就这? 翻来覆去看消息的厉劲秋,终于没忍住,直接拨出了电话。 他都想好了,就说最近不忙,有没有空聊聊遗音雅社的乐器乐谱。 怎么说自己也是走南闯北的作曲家,陪钟应见证了雅韵、木兰、希声的回归,再努努力,一起去找下一件乐器简直合情合理。 厉劲秋听着等候音,心里都盘算好了。 哪怕钟应说要陪贺先生,他也可以腾出时间,陪钟应去陪贺先生! 都比待在家里强。 结果,好家伙,这通电话等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 大约傍晚,夕阳西下,厉劲秋才收到钟应的回拨。 “不好意思,之前在排练。”钟应声音充满歉意,“刚散场。” 厉劲秋脑海里已经补全了钟应整天陪贺先生聊天奏乐全过程,忽然听到这样的解释,人都愣了。 “你排练什么?” 钟应说道:“柏老师的纪念音乐会。” 为了早日去往美国,柏辉声的葬礼从简从快,安葬在了公墓里。 可是,那些惦记着柏老师,不肯就此道别的学生们,始终紧紧盯着纪念音乐会,还自己排了不少的节目。 “诗朗诵、大合唱,还有二胡合奏。” 钟应在电话那段说道:“我参加的合奏,我们人数多,每次不一定能来齐,所以排练比较频繁。” 越频繁,他这样担主有空的演奏者越要参加。 钟应声音满是歉意,听得厉劲秋不是滋味。 谁也无法苛责一个心怀老师的学生。 更何况,他的老师还走了。 周俊彤的话,像铁锤一样砸得厉劲秋心口沉闷,仿佛他真的做了一个不识大体的小人。 犹豫片刻,厉劲秋说:“我想来看看你们排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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