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啾咪

    伊路从房间取出笔记,他将厚厚的两大本收好抱在怀中，徒步返回松山。</br>　　神灵情绪不佳，沿途的所有植物都低眉垂首,枝叶瑟瑟挤在一处,硬生生挤出一条道路。</br>　　掌心的灵魂似乎也觉察到了神灵的低气压,无措又安静的蹲着,蒲公英似的小绒毛垂落下来，很不安的样子。</br>　　伊路的指尖拈着他，轻轻揉了揉光团，像撸一只猫，神灵放柔声音：“别害怕呀,你怕我干什么？”</br>　　珀西都在他手里那样了,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了，还怕他干什么？</br>　　伊路虽然没有常识,但他也知道，在其他种族中,一般是下位者那样服务上位者的，也就是说,珀西应该那样服务他,反过来则是大不敬。</br>　　虽然伊路不在乎，但他抿抿唇,觉得有点吃亏。</br>　　于是，伊路微微用力，捏了捏光团。</br>　　坏珀西。</br>　　光团：“咕？”</br>　　小光团可不明白母神在想什么,他只能感受到母神的包容与亲近，于是神灵的指尖缩了一会儿，悄悄展开身体,绒毛试探着蹭了蹭指尖，像只撒娇的猫。</br>　　伊路任由他蹭着指尖：“这么喜欢我？”</br>　　光团迟疑的收拢绒毛，似乎在歪头思考，但精灵的神智还在沉睡，此时完全是出于本能，他什么也思考不了，见神灵没有收手的意思，才又扒拉上去，牢牢抱住了。</br>　　神灵哑然失笑。</br>　　伊路想：“这个状态的珀西真可爱。”</br>　　和严肃死板守规矩的精灵王一点也不一样。</br>　　他们跋涉山林的谷地，攀上连绵不绝的山峰，在峰顶眺望整个松山，在他们的正前方，是波浪一半层层叠叠的原始森林，冷杉和高山杜鹃在此参差错落，铁线蕨和点地梅在脚下匍匐，而视线尽头的河谷之中，是一株直刺天际的巨大树木。</br>　　精灵母树。</br>　　看到母树开始，掌心中的灵魂悄然活跃起来，像是在兴奋，可随着越来越靠近，它又蔫哒哒的瑟缩起来，如同害怕着什么。</br>　　神灵只得用指尖安抚：“没事，没事，珀西，我们回家了。”</br>　　森林广大，神灵又用了半个多月，才回到母树之下。</br>　　人类的躯体躺入母树果实中，果实悄然合拢，神灵回归母树，珀西的灵魂则被飘往树冠之下的中空部分。</br>　　那是神灵存储灵魂的地方，所有等待转生的精灵都栖息在那里。</br>　　伊路则回到树冠，用了半天稳固身体。</br>　　66扒拉住树冠中央的白色茧床，神灵安然躺在茧上，银发从床沿滑落，旋即，一只修长的手支撑起额头，伊路半坐起来。</br>　　他脚下虚浮，略感不适，扶着茧床站起身。</br>　　66趴在神灵肩头：“伊路大人，接下来要干什么？”</br>　　伊路：“珀西应该醒了，去看看。”</br>　　经历过死亡的灵魂需要在树干内修养，汲取生机，等待转生，那个浑浑噩噩的小光团，应该</br>　　已经醒了。</br>　　复苏的灵魂大多已经没有记忆，但珀西是个例外，母神保留的他的记忆，将他温养在树干中。</br>　　神灵看了眼镜子，自语道：“不知道珀西能不能认出我。”</br>　　神灵的躯体与青年只有七分相似，发色瞳色也截然不同。</br>　　说着，伊路挽起拖地的长发，走过木制的旋转楼梯，赤足朝树干的中空走去。</br>　　珀西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白芒。</br>　　昏沉，混沌，大脑几l乎不能思考，灵魂浮萍般沉浮，如大海上的孤舟。</br>　　他朦胧的想：“我死去了吗？我在消散吗？”</br>　　精灵记得死亡时的感受，他在陌生的欢愉里失控，合眼，等待消散……</br>　　可现在？</br>　　光团茫然的查看四周，忽然整个缩紧了。</br>　　树干，中空，金黄色的纹路，无数起伏的灵魂，</br>　　这里是母树。</br>　　光团僵直在原地。</br>　　……怎么会回归母树？</br>　　无边的绝望蔓延上来，几l乎要将他淹没了，明明是没有身体的灵魂，珀西却觉得冰冷，他无助的躲了躲，瑟缩在了角落。</br>　　又要遭遇一次吗？</br>　　母神的厌恶，族人的排斥，那些令他不甘，令他难受，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的事实，又要重新遭遇一次吗？</br>　　母树的枝干是最纯净的空间，精灵的灵魂在里面游走，就像是婴儿回到了羊水之中，这里是生命的起源，是没有任何伤害的安全之地，所有灵魂都安然的漂浮着，享受着出生前的宁静。</br>　　珀西却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无数念头横冲直撞，一个可怖的想法逐渐成型，在脑中清晰起来。</br>　　是了，灰黑的灵魂会消散，却没有人知道，灵魂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消散呢？</br>　　松山的精灵拥有世界上最坚韧的灵魂，人类世界针对灵魂的咒法普遍对精灵无效，那么，这样的灵魂会以何种形式消散呢？</br>　　是回归母树，被神灵审判，生生打散吗？</br>　　被打散灵魂是什么感觉，珀西不知道，大陆上也没有记载，但他想来，应该是极其痛苦的。</br>　　而且，他还需要再次见到神灵。</br>　　光团看了看自己。</br>　　他的绒毛隐隐带着灰色，不明显，但和四周纯白的灵魂一比，就显得无比脏污。</br>　　……本来就被厌恶了，以这样的形态面见神灵，会更加被厌恶吧。</br>　　明明没有身体，心脏却揪成了一团，光团彻底蔫了下去，蜷缩着不动了。</br>　　可这时，树干中却躁动了起来。</br>　　原本平静的小光团们纷纷朝门口涌去，散发着“欢欣”和“喜悦”的情绪，像是婴孩眷恋着母亲的怀抱，珀西也悄悄感受，便见入口处有轻微的响动。</br>　　最先出现的是一缕垂落的银发，而后银发被挽了上去，神灵的足尖出现在视线之中。</br>　　伊路赤足踩在木质地板上，他一手挽起银发，一手提起纯白的衣摆，避免踩到，而后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br>　　珀西不敢再看了。</br>　　灵魂状态本来就比身体状态更脆弱，一时间，无措和委屈翻涌上来，几l乎要将他淹没了。</br>　　……为什么都已经死亡了，却还要这样，为什么要再次直面神灵，为什么不能直接消散呢。</br>　　会被讨厌的。</br>　　啪嗒。</br>　　珀西从来不知道，原来灵魂也会落泪，甚至将绒毛濡湿了一小片，变得糊蹋蹋的。</br>　　……更难看了。</br>　　光球恹恹的往墙角挤去。</br>　　而台阶上，伊路也看见了角落里的珀西。</br>　　对方蜷在墙角，只占据了很小的面积，像只拼命把自己团起来的小刺猬，似乎在默念：“不要看我，不要看我。”</br>　　于是，神灵拂开了无数凑过来的小光点，在角落停下，半蹲了下来。</br>　　阴影笼罩在背后，光团缩的更紧，神灵轻声问道：“珀西？”</br>　　“……”</br>　　没有反应。</br>　　神灵再次道：“珀西？”</br>　　还是没有反应。</br>　　于是神灵伸出手指，戳了戳自闭的光团，手感类似裹着一层毛茸茸的果冻，手感极好，他将光团推的晃来晃去：“珀西，到我手上来，我带你去上层好不好？”</br>　　这一层的灵魂都是没有记忆，没有神智的沉睡状态，珀西现在还是和他一起住树冠比较好。</br>　　说着，神灵摊开手掌，等着光团反应。</br>　　光团却自闭的缩的更紧了。</br>　　……带到上层去，是处刑地吗？</br>　　树冠是神灵独居的场合，伊路又懒又宅，他的私人领地从不放其他灵魂进来，所以精灵的传承记忆里，没有“树干上层是神灵住所”的概念。</br>　　珀西顿住的时间，伊路没有催促，他维持着摊开手掌的姿势，等待着光团的反应。</br>　　“……”</br>　　“算了。”珀西恹恹的想，“拖着没有意义，总该有一个结局，让母神等候，已经是很失礼的事情了。”</br>　　于是光团蹭了蹭，又蹭了蹭，从角落挪出来，蹭到了神灵的掌中。</br>　　伊路将他捧起来，拇指揉了揉，指尖隐隐有湿乎乎的触感，他一愣，将光团捧到眼底，蹙眉看了过来。</br>　　——才几l个小时，怎么了吗？</br>　　树冠里的灵魂都很乖，虽然偶尔挤来挤去，但很少打架，珀西被他们欺负了？</br>　　小小一团，也不知道眼泪从哪里来的。</br>　　而珀西也从神灵银白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br>　　——一个灰黑的，蔫哒哒的，绒毛塌陷的光团。</br>　　难看。</br>　　先前的每次祭典和仪式，无论心态如何，珀西都盛装出席，他的表情永远温和，举止永远优雅，姿态永远端庄，这是他第一次在主神面前，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br>　　“……”</br>　　光团肉眼可见的更难过了。</br>　　神灵不明</br>　　白他的精灵到底怎么了，他偏过头，只是捧着它从一团团的光点中绕过，重新踩上台阶，来到了上层。</br>　　神灵的手很稳，光团悄悄冒头。</br>　　所谓的“处刑地”并没有漆黑昏暗，它四面通透，树干与藤蔓形成了“窗”一样的结构，薄薄的结界覆盖在上面，不影响采光和通风。</br>　　室内干净整洁，楼梯旁的摆放着藤制桌椅，桌上是酒和蜂蜜，蜂蜜由高山杜鹃的花蜜酿成，色泽澄黄明亮，空气中满是清甜的味道，而中间是一张茧状软床，床上铺着软垫，软垫上则是蚕丝织成的毯子和被子。</br>　　“……”</br>　　这不是“处刑所”，这是神灵的住所。</br>　　光团安静的待在神灵掌中，茫然无措。</br>　　……为什么带他来这里？</br>　　接着，他被安放在了毯子上。</br>　　床铺和毯子软的不可思议，光团仰头栽倒在里面，他无处受力，飘都飘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的被毯子簇拥，无措的看向了伊路。</br>　　似乎有点失礼。</br>　　但是神灵已经坐了下来。</br>　　结界里没有灰尘，是洁净的“无尘之地”，伊路便拢了拢袍子，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将手肘倚在床铺，视线刚好与光团齐平。</br>　　神灵捏了捏他，又捏了捏他，爱不释手道：“怎么了珀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br>　　“……”</br>　　从陷入软垫开始，光团便完全懵了，任由神灵的指尖在他身上挨挨碰碰，愣愣的没有回答。</br>　　事实上，灵魂状态也说不出话。</br>　　愣神的期间，神灵已经将喜欢的精灵从头到尾撸了一遍，指尖在绒毛上停留，点在湿漉漉的地方，将他们一一暖干了。</br>　　“好吧。”伊路很轻的叹气。</br>　　虽然不知道珀西到底怎么了，但他确实很难过，很需要安慰的样子。</br>　　伊路在酒馆当了几l个月酒保，又看完了整本勇者笔记，他大概知道人们要如何安慰失魂落魄的伙伴，这个方法稍微有些出格，但是连更出格的事情都做了，也没什么关系了。</br>　　于是，神灵俯下身，将银白的长发别在耳后，凑了过去。</br>　　“啾咪。”</br>　　一瞬间，蔫哒哒的光团浑身毛毛炸起，他一动不动，愣愣盯着神灵，完全石化了。！</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