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有趣

    身体骤然悬空,戚晏下意识一抖，手指攥住萧绍的袖口，又仓促地松开了，他脚不沾地,身体便格外紧绷,僵硬的挺直了,像萧绍怀里的一根棍子。</br>　　萧绍垂眼看他：“放轻松，我又不会把你丢掉。”</br>　　“……”</br>　　戚晏往大氅里缩了缩，不说话了。</br>　　萧绍个高，他的氅子也格外长,戚晏的身体被柔软的大氅罩了个完全,就连脚踝也被紧紧地包裹着，细密的兔毛贴着皮肤,热度暖暖的包裹上来,戚晏被环绕着,久违的感到了些许浅薄的安全。</br>　　在戚家抄家落败，全家老小下狱,死的死散的散后,他第一次感到安全。</br>　　戚晏显然没怎么被抱过，不懂怎么配合发力,萧绍揽着他，像抄着一块石头,他道：“伸手搂着我,这样不好受力,别把你滚下去了，这四周都是湖，你掉下去就算了,别连累我寒冬腊月的跳湖捞你。”</br>　　戚晏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就算萧绍从小弯弓射雁，抱他也是要几分力气的。</br>　　“……”</br>　　责怪的语气，可听着怪别扭的。</br>　　戚晏偏头：“殿下，这般行事太过招摇，有违礼法，您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br>　　在皇宫内院被人抱着，还是被名义上的主子抱着，戚晏从未做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已然害臊的不知如何是好，更不要说让他伸出手，主动去搂萧绍的脖子了。</br>　　萧绍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br>　　还未等戚晏揣摩这一眼的含义，萧绍忽然松手，向上做了个往外抛的动作。</br>　　戚晏：“！”</br>　　失重感袭来，他尚来不及反应，就一把拽住了萧绍的领口，将自己紧紧贴了上去。</br>　　“呵。”</br>　　萧绍扬眉看他，心情像是好极了，挑刺道：“你走回去？你那膝盖，本殿下就算等你等到天黑，你能走的回去吗？到时候害我摸黑在皇宫里乱转，这罪责算谁的？你帮我担？”</br>　　辰时宫门落锁，外臣无诏滞留宫内是重罪，萧绍虽是皇子，却也是成年男人，不便留宿宫中。</br>　　“……”</br>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上来，戚晏惊魂未定，只攥着萧绍的领口，又不说话了。</br>　　萧绍也不在意，就着这个姿势，稳稳的将人带出了皇宫。</br>　　福德海已经等候了许久。</br>　　他毕恭毕敬站在车架前，不时眺望，等主子从宫门出来，远远看见萧绍，正要迎上去，却忽然顿住了脚步。</br>　　殿下手中抱了个人。</br>　　那人被大氅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鸦羽似的头发，蜷在萧绍怀中，看不清脸。</br>　　福德海眉头一跳，还以为这祖宗从宫里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女人，但看靴子的大小，又分明是个男人。</br>　　他暗暗松了口气：不是皇帝的女人就好……等等，男人？！？！</br>　　那是双黑青色的皂靴，宫中仆役的常见款式，鞋底沾着松软的泥土，应当是奔波行</br>　　走的，可见不是宫中圈养着的娈/d\宠少年，可宫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男人？</br>　　等萧绍行到近前，福德海隐晦地往氅裘中看了眼，险些掉出眼珠子。</br>　　戚……戚晏？</br>　　怎么抱回来了？</br>　　殿下不是嫌弃极了这新来的近侍，连安排房间都安排在离主殿最远的偏殿吗？</br>　　萧绍却并不理会福德海的讶异，只带着人上了马车，转头道：“福德海，去找个能看外伤的太医，要与我们熟识，嘴巴紧的。”</br>　　福德海躬身应了。</br>　　萧绍这辆马车宽三尺五寸、深三尺有余，足足由六匹马拉动，车内空间极大，萧绍将人安置在座椅上，拉下四周的帘子，将马车形成密闭空间，这才伸手，扣住了戚晏的脚踝。</br>　　戚晏又是一抖，却敛着眉目没说话，萧绍将他的腿拉高架在凳子上，撩起袖子：“现在四处无人，我总算可以看了吧？”</br>　　他指膝盖上的伤。</br>　　血留了那么多，要尽早止血，否则戚晏这个病秧子，萧绍怕他厥过去。</br>　　……真要厥过去了，以后谁给他压榨，谁帮他批奏章呢？</br>　　再说，那推行到一半的改革，没了戚晏，又该如何继续下去？</br>　　萧绍：“我不碰你脚踝，你把裤子撩上去，我看看伤，这总可以？”</br>　　戚晏穿着扎裤，裤腿是束在袜子中的，萧绍要看，他就得一路提上来，小腿、膝盖、脚踝，一览无余。</br>　　对读书人来说，衣冠即是脸面，天子召见朝臣，尚且不能衣冠不整，何况戚晏在皇子面前？这些部位本该常年束在服饰下，却要他当着一位天潢贵胄的面，亲手拨开，撩起衣物？</br>　　虽然如此，戚晏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膝盖上的伤口涓涓渗血，沾染了一裤子，他一咬牙，便扯了靴袜的系带，将裤腿撩了上去。</br>　　萧绍嘶啦一声，扯下里衣一块布料，覆盖上去，牢牢扎紧了，为了止血，他下手颇重，戚晏嘶了一声，没敢动。</br>　　而萧绍表面古井无波，只是困扎伤口，心中却想：“有趣，实在有趣。”</br>　　戚晏来了府中这么些时日，不是重病垂死，就是低眉顺眼，平静的像个死人，好像世上没什么事情值得他留恋了，随时可以赴死似的，即使来书房读书，无论是被要挟惩罚，被诬陷，当堂下跪，他都没太大反应，萧绍逗起他来，就像逗个没生气的人偶，好没意思。</br>　　可不过是摸了摸脚踝，抱一抱，看了看他的腿，什么出格过分的事情都没做呢，戚晏却成了这副模样？</br>　　萧绍低眉看去，戚晏端正的坐着，表情平静，好像与平常没什么不同，可他垂着视线，完全不和萧绍对视，细细看去，耳后的皮肤也红了，像是窘迫到了极点。</br>　　多有趣。</br>　　萧绍心道:“原来戚晏怕这个？”</br>　　不畏惧追罚，不忧虑死亡，却非要维持着君子的体面，畏惧着打破礼法的束缚？</br>　　这样欺负起来，可就有趣多了。世人都说戚</br>　　探花知礼守礼，是最中正平和的君子，也就是说，只要萧绍对他做一些不那么“君子”，不那么“守礼”的事情，甚至不用多过分，戚晏自己就能恼起来。</br>　　不过有趣归有趣，日后逗弄人的时间有的是，萧绍也不至于没品到欺负病人，他将戚晏的伤口处理好，便大发慈悲将他的裤子放了下去，戚晏于是俯身，吃力地扎好了。</br>　　萧绍在一边凉凉道：“那么赶做什么，反正太医来了，你还要解的。”</br>　　“……”</br>　　戚晏系袜带的手一抖。</br>　　袖子跟着颤了片刻，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掉落出来。</br>　　恰好落在萧绍鞋边。</br>　　戚晏望着那纸，刻意移开视线，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可放松下来的身体却再次紧绷，染着薄红的面孔也重新变为惨白。</br>　　萧绍将纸捡起来，只见上头铁画银钩的两个大字“平章”。</br>　　他当了宋太傅那么多年学生，只一眼，就认出了宋太傅的字。</br>　　私通内臣是重罪，这张纸要是递给皇上，宋太傅或许不会有事，可皇帝正在白银失踪案的气头上，戚晏免不了一顿棍棒。</br>　　少说二十，也可能三十四十，总之，不丢掉半条命，这事儿别想善了。</br>　　萧绍道：“宋太傅给你取的字？”</br>　　“……”</br>　　顷刻之间，戚晏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br>　　他动了动膝盖，似乎想从榻上移下来，跪倒地上。</br>　　那样大的血口，接着跪，萧绍不想知道该有多疼。</br>　　他挥手制止了，淡然开口：“君王坐朝问道，垂拱而平章，然后海晏河清，天下彰明。”</br>　　萧绍将字条递还给他：“你确实有辅佐君王的本事，也或许真能许天下海晏河清，这字取得不错。”</br>　　而后他没再多说，转身出了车厢。</br>　　“……”</br>　　戚晏接过那纸，静静看了很久，而后贴身收在了衣襟之中。</br>　　他将手指压在字条上，指腹的热度仿佛将胸口烧灼出了大洞，越发的虚无空茫，而戚晏勾了勾唇角，像是讽笑。</br>　　辅佐君王？</br>　　他如今，也配吗？</br>　　马车一路悠悠驶入府邸，等将人放到卧室，太医也提着药箱过来了。</br>　　戚晏身份特殊，不好见人，白银失踪案闹得满城风雨，皇帝雷霆震怒，厂卫倾巢而出，人心惶惶，如今这京城里，姓戚都是罪过，不少人想要戚晏剥皮囊草偿还罪过，贸然宣诏太医，即使是皇子传召，说出去也不好听。</br>　　于是萧绍在他面前垂了个帘子。</br>　　福德海欲言又止，担看着自家主子，终究没说话。</br>　　——谁家正经近侍看病，还用个白纱挡着啊？</br>　　而戚晏蜷在帘子后，太医先瞧了腿，止血消炎后，又摸了摸脉搏，戚晏在牢中住了些许时候，还遭了刑罚，身体亏空的厉害，脉搏虚而无力，总而言之一句话，得好好将养着，否则时日无多。</br>　　萧绍颔首。</br>　　前世戚晏死在福佑寺，便是时日无多，回天乏术。</br>　　萧绍微微闭目，还能想起那时戚晏阖眼时的样子。</br>　　清癯瘦骨，油尽灯枯，当年丰神俊逸的少年探花，终究是成了荒山野寺中的无名枯骨。</br>　　他偏头去看，床上人虽算不上形销骨立，却也受尽磋磨，不知道这一幅身子，还养得养不回来。</br>　　萧绍道：“不拘泥与药材精贵，尽数用了……还有，日后，你每隔半个月，来给他看一次诊。”</br>　　太医垂首应了。</br>　　二殿下这样说，太医自然不敢怠慢，细细的诊过了，萧绍不懂医术，也懒得站在这里闻药味儿，他晃了一圈回来，却见太医已经走了，而戚晏正将封红纸交给丫鬟，低声嘱咐着什么。</br>　　那丫头得了令，便欠身走了。</br>　　萧绍在门口拦下人，没问信里写了什么，只问：“戚晏叫你干什么去？”</br>　　丫头一惊：“戚，戚……”</br>　　戚晏是萧绍的近侍下人，又是净了身的，可他这样年轻俊朗，丫头也没法将宦官的名号叫出口。</br>　　萧绍皱眉：“结巴什么，叫公子吧。”</br>　　“戚公子让我将这些银票给九里胡同的戚大娘子送去，让她们想办法贿赂贿赂嬷嬷，这两天别接客。”</br>　　戚夫人在抄家当日不堪受辱，一尺白绫了解了性命，这里的戚大娘子，指的是戚晏的亲姐姐。</br>　　银票薄薄一张，想来是近侍的俸禄，戚晏提前预支了，也难怪他眼巴巴的非要给萧绍当近侍，原来是缺钱。</br>　　……可是九里胡同？</br>　　萧绍一顿，想起了什么。</br>　　戚家满门抄家，却不是满门处斩，戚家男丁死的差不多了，女眷却还在，多数发配到教坊司成了官妓，而地点，就在这九里胡同。</br>　　可是这两天别接客，为什么是这两天？</br>　　这时，小屏幕扇了扇，飞了出来。</br>　　66有点害怕萧绍，除了发布任务，别的一个字也不说，只道：“重要剧情节点，请宿主在两天后前往九里胡同，带来剧情重要道具——《戚大娘子的绝笔书》。”！</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