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脚踝

    书房里吵吵囔囔的,谢广鸿站在最前头，其余勋贵子弟以他为首围了个圈，而戚晏独自立在中央,脸色难看的吓人。</br>　　萧绍推开谢广鸿挤进来：“这是做什么？”</br>　　谢广鸿躬身行礼道：“殿下前两日挑了个奴才，本该是喜事，可手脚却是个不干净的。”</br>　　萧绍：“怎么个不干净法？”</br>　　谢广鸿：“你且看他手边那盒子。”</br>　　萧绍依言看去，是个黑檀木的窄盒，其中放着枚玉簪,通体莹润无暇，价值不菲。</br>　　谢广鸿：“戚家已被抄家,他哪来的这么贵重的玉器？若不是偷了您府上的东西，还能是怎么来的？”</br>　　萧绍皱眉：“戚晏？”</br>　　戚晏抬头看了谢广鸿一眼，撩袍直挺挺的跪下了,一言不发,并不解释。</br>　　私通内臣是重罪，戚家如今风口浪尖，他不会，也不能把宋太傅供出来。</br>　　说不出来出,就只有认下所有罪责。</br>　　萧绍眉头一跳。</br>　　之前一直在病中,戚晏烧的神志不清,动作迟缓，整个人绵软的像一包水，而对着萧绍,他似乎有意收敛，刻意示弱，以至于萧绍都忘了，戚晏曾站上那样高的位置,掌握过那样重的权柄。</br>　　而他抬眼看谢广鸿那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让萧绍想起了野地里腐烂的头颅。</br>　　萧绍饶有兴致地打量戚晏，思考着方才那一眼到底是不是错觉，对方又是不是在装乖，这时，他眼前忽然一花，荧蓝色的屏幕悄然浮现：“重要剧情节点，请宿主注意。”</br>　　萧绍挑起了眉头。</br>　　重活一世，日子过的太舒坦适意，他险些将系统忘了：“你的剧情中有这个？”</br>　　虽然有前世的记忆，但他截了太子的胡，记忆就做不得数了，戚晏跟着太子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这一茬。</br>　　66绕着他飞了一圈：“有的。”</br>　　66很喜欢萧绍，因为他绝对是66带过最省心的宿主了。</br>　　萧绍是实打实的讨厌戚晏，将人扣回府，让人带病陪自己上课，都在剧情范围内，甚至66没提醒，萧绍自个就把戚晏的信撕了，虽然又莫名其妙地写好了，但这点偏差不足挂齿，在经历了前三个形态各异的奇葩后，萧绍乖得不可思议，令人发指。</br>　　66泪流满面。</br>　　而前期没有任何需要纠正的错误，66就没出声。</br>　　萧绍哦了一声，饶有兴致：“那我该怎么做？”</br>　　66：“承认那枚簪子确实出自你府上，坐实他偷盗的事实，然后……诶，宿主，等等，我还没说完！”</br>　　话音未落，萧绍已经饶过它，向事故中心走去。</br>　　66陡然紧张起来。</br>　　在66忐忑不安的表情中，萧绍取起那枚簪子打量，笑道：“不错，这是我府上的东西。</br>　　戚晏略闭了闭眼，鸦羽似的睫毛垂下来，将所有情绪隐藏在面容下，最后化为果然如此的了然。</br>　　66长舒一口气。</br>　　还未等他彻底放松下来，谢广鸿道：“既然如此，事情水落石出，尘埃落定，在皇子府邸公然偷盗……”</br>　　话音未落，萧绍笑道：“等等，怎么就公然偷盗了？”</br>　　他忽然抬手，抽出戚晏发上的木簪，拆了他的发髻，然后用手拢了拢头发，将那枚玉簪缓缓插了上去。</br>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他踢了踢戚晏的膝盖：“小爷赏的簪子，为什么不戴？收在袖里藏着不见人，是能长出花吗？”</br>　　戚晏从他动作起，便顿在原地，直到发簪被拆了，发丝散乱又被萧绍拢起，那枚玉簪端端正正地插了上来，才恍然意识到萧绍递了个台阶。</br>　　他敛眸应了：“簪子贵重，怕磕了碰了。”</br>　　萧绍：“戴吧，磕了碰了给你补一个。”他嫌弃的看了眼戚晏:“跟在我身边，打扮的这么寒酸，像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我的近侍，连根玉簪子也戴不得了？”</br>　　“……”</br>　　口吻挑剔，却是在回护着。</br>　　戚晏悄无声息地放开紧攥着的衣袖，跪着的姿态放松了些许：“您教训的是。”</br>　　66：“……”</br>　　他试图挤进来：“不是，宿主，你听我把话说完啊，后半段不是这样的，我们……”</br>　　萧绍却已经将事情盖棺定论了，他闲闲看了眼谢广鸿，抱臂道：“误会解开了，还围这儿干什么，散了吧。”</br>　　66流出不存在的冷汗：“等等，宿主，我们……”</br>　　萧绍便抬头，漫不经心地扫了它一眼。</br>　　66：“！”</br>　　那一眼平平淡淡那，却又不怒自威，系统一哆嗦，忽然泛起一股凉意。</br>　　萧绍做了十几年皇帝，生杀予夺，执掌天下，他要做什么，何曾轮到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精怪掌控？</br>　　66：“……”</br>　　它要收回刚刚的话！坏人！</br>　　还是谢某林某和白某好！至少不会凶它！</br>　　它想念前面三个宿主了！</br>　　此间事了，众人鸟兽做散，谢广鸿略有不甘，萧绍在场，终究不敢说些什么，与元裕一同走了。</br>　　萧绍则翻开书，见压着的信纸墨痕已干，他从到到尾通读一遍，不由生出两分惜才之心。</br>　　策论经过完善，更加逻辑顺畅，鞭辟入里，将改革的阻碍困境一一说罗列了，思虑之缜密，即使萧绍亲眼见证了他皇兄的改革，也不得不为之叹服。</br>　　他翻阅书信的时候，戚晏就就端正的跪在原地，任由萧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从头到尾的打量，那目光极有侵略性，像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分明。</br>　　萧绍在思考。</br>　　他瞧着戚晏，心道宋太傅没看走眼，他这个学生确实有济世救人、匡扶社稷的才干，倘若他萧绍后世登基有这样一位佐臣时时提点，必将事半功倍。</br>　　将戚晏困在后室，就像将飞鸟困于笼中，可惜了。萧绍讨厌前世的</br>　　九千岁是真，那时两人所属势力不同，戚晏手段凌厉，难免让人忌惮，更何况他与谢广鸿的死脱不了关系，萧绍和谢广鸿一起长大，谢广鸿死了，萧绍感情未必有多深，还是不悦的，但现在……</br>　　萧绍心道：“我若是戚晏，我也要搞死谢广鸿。”</br>　　在最低谷时被人落井下石，污蔑偷盗，辱了他最在乎的老师，可不得死上一死？</br>　　前世萧绍是局外人，乐得当个逍遥闲王，他不准备夺位登基，也就不关注京城的是是非非，但以谢广鸿直来直去睚眦必报的性格，想必戚晏在他手里也受了不少磋磨。</br>　　萧绍托着下巴，心道：“大的戚晏固然令人憎恶，可现在这个小的这个看着倒没那么讨厌，我捡回去养着玩，日后压榨他给我批奏折，好像还不错？”</br>　　前世萧绍死于过劳，整个帝国的事务压在头上，从鞑靼扰边到江南水患，忙得脚不沾地，日日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偏偏本朝没个信得过的治世能臣，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br>　　……如果让戚晏批呢？似乎可行？</br>　　宦官没有母家，天然依附皇权，况且以戚晏清风朗月的劲儿，也做不出蠹政害民的事儿。</br>　　只要他将戚晏养的好一点。</br>　　萧绍自觉可行，于是在戚晏越来越紧绷时候，他一提衣摆，不再难为：“起来吧，人都走干净了，还跪这儿干嘛，和我回家去。”</br>　　他在前面悠悠闲闲，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一回头，却发现戚晏没跟着。</br>　　萧绍挑眉，心道莫不是戚晏得了两分好脸色，就开始与他对着干了？于是踱步折返，在书房门口，恰好撞着戚晏。</br>　　戚晏不知为何，脸色比方才还白了三分，他用力咬着下唇，咬出一片深深的齿痕，那处皮肉细嫩，牙齿一磨，便血肉模糊了。</br>　　萧绍隐隐有些不悦。</br>　　才决定要好好养着，就出了岔子。</br>　　他啧了一声，上前两步，责怪的话刚到嘴边，视线又被戚晏的膝盖吸引了</br>　　——天青色的布料濡湿了一片，猩红从里头透出来，染了碗口大小的血渍。</br>　　方才他直挺挺向下跪，恰好跪在了石头上，碎石边缘刺入皮肤，嵌入膝盖，伤口留出的血将裤子浸透了，可萧绍谢广鸿在场，他不敢动。</br>　　本就是千夫所指，若再在皇子面前失仪，就不是二十棍那么简单了。</br>　　腿上有伤，便走不快，饶是戚晏提着气儿，也慢了萧绍一大截，他见萧绍去而复返，一咬牙，硬提着伤腿，便要迈过门槛。</br>　　萧绍皱眉：“站着。”</br>　　冬日的外裤都是两层，还垫着里裤，外头给血染成这样子，里头早就惨不忍睹了。</br>　　他上前两步，按着戚晏让他在门槛处坐下，而后捏着他的脚踝，就要往上掀裤子。</br>　　戚晏先是一顿，却在他握住脚踝时剧烈挣扎起来，他颤颤巍巍的发着抖，仿佛萧绍的指尖烧着红碳，将他的皮肉灼伤了似的。</br>　　萧绍：“安静，我看伤。”</br>　　从</br>　　他将戚晏选回来，戚晏还没做出过如此忤逆的事情，可现在他扑腾的太厉害，像一尾离水的鱼，萧绍按都按不住。</br>　　“不……”戚晏哆哆嗦嗦，嘴唇泛白，下唇的伤被他咬的更深，他一手抵在萧绍肩头，却顾及着身份不敢施力，只虚虚撑着抵抗，分外可怜。</br>　　萧绍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他的反抗，略有些稀奇：“你怕这个？”</br>　　刚将戚晏带回来时，戚晏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看，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萧绍做什么，他都只平平淡淡的应了，逗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br>　　萧绍训过马玩过鹰，他喜欢那些反抗激烈的宠物，最起码也得像逗猫，亮爪子也好，扯头发也罢，得给他点反应，可戚晏像个端庄的木偶，漂亮是漂亮，却没有意思，却少了点生气。</br>　　现在他挣扎的样子，才像是活着。</br>　　萧绍被他猛推了一下，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道：“怕我碰你？我只是想给你看伤，你忌讳什么？”</br>　　却见戚晏扯着裤脚，哆嗦着罩住脚踝。</br>　　他脚踝细瘦，此处常年不见阳光，肤色白如美玉，没入鞋袜的线条流畅漂亮，这当真适合捉在手中把玩。</br>　　萧绍的视线一扫，掠过额头“万世师表”的贡台，又见上首挂着副楹联，上联“业精业勤业沉香”，下联“敬天敬地敬文章”，萧绍一顿，升起个荒谬的念头：“你觉得这是读书的地方，不该暴露身体？”</br>　　萧绍知道读书人有些奇奇怪怪的礼节，譬如读圣贤书要焚香沐浴，书房里不得袒胸露乳，可都伤成这样了，还忌讳这些做什么？</br>　　萧绍：“这是我家的书房，我小时候在这里烤过御花园的鸭子，还拔过它们的毛，你现在去看，说不定还能在书架地下找着鸭毛，有什么好忌讳的？”</br>　　他说着，去拉戚晏的脚踝。</br>　　手指刚刚碰上去，戚晏又是一抖，而后忽然泄了力气，死了一般坐在地上，紧紧闭上了眼。</br>　　萧绍更觉奇怪，他方才摸戚晏，戚晏也不是这个反应。</br>　　可忽然，他觉着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br>　　脚腕处的皮肤凹凸不平，有奇异的突起，突起笔画连绵转折，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br>　　萧绍一顿，微微摩挲。</br>　　是个“贱”字。</br>　　是个用烙铁在脚踝处生生烫出来的“贱”字。</br>　　“……”</br>　　萧绍松开手。</br>　　他认得这东西。</br>　　东厂的手段，入了东厂刑狱，逼供的时候，便会用上这个，专门烙在官员或有功名在身的书生身上，将人的脸面清白往土里按，戚晏得了圣旨特赦，用不得脸上，便落在脚踝处。</br>　　难怪戚晏不让他碰。</br>　　说来前世戚督主大权独揽，却从来都用包住小腿的靴子将脚踝挡的严严实实，谁能知道他身上竟有这样一块暗疮。</br>　　萧绍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br>　　难怪前世戚晏上位时将东厂洗了一遍，如果他是戚晏，他会比戚晏做的更绝，更狠。</br>　　从萧绍摸索到那处开始，戚晏便安安静静地不动了，他任由萧绍动作，似乎已经认命，萧绍做什么都不会反抗。</br>　　然后，他便被人抱了起来。</br>　　萧绍用大氅拢住他，连着脚踝一块包严实了，然后掂了掂，就这么抱出了门。</br>　　他安抚地拍了拍怀中的卷，放轻声音：“别折腾了，宫里人多眼杂，回家给你叫太医。”！</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