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跟着去了

    结果后面的一辈子才发现她一点不温柔，娇俏可爱也随着年龄增长变成了阴阳怪气蛮不讲理，看着是个小家碧玉的，性子又尤爱热闹张罗，贪嘴又小气，喜欢弯酸人还尤其得理不饶人。

    你像从前满山里，她一个外来的媳妇竟然没过几天就引得满山姑娘跟着她跑，引得一群小媳妇来找她掰公长婆短，最是爱干净，却敢怀着孩子往粪坑里跳去救韩氏，一群老妇女去封大屋里要把刚出世的封霞掐死，她才刚出月子没几天一个人带着火把剪刀就往河底下跑，背上背个娃子，手里还要拿着刀去找王二过孽……

    她的胆子多大，惹了她，新岩寺的观音菩萨都要把眼睛眯起来，你说她厉不厉害，她说她歪不歪，忠旭跟半坡几个孩子玩大半夜才回来，路上差点叫豺狗叼去吃了，等人发现，小腿上已经掉皮见骨，石岩的医生说这以后难看，要搞块猪肉来补，她把腿伸出去让人家割她的。

    生最后一个孩子忠承时高危，眼看着血都流光了，忠传来把脐带剪了，他把人往河底下朱医生那里背，恶老鹳跟着叫一路，潘天发在后面举火把，心一害怕，火烧了前面大半块衣裳裤子，黎书慧有气无力的叫他:“你怕啷个，阎王菩萨来收我又不是收你……”

    阎王菩萨来收她无数回，这一次，她真的跟着去了。

    信有一家周六转来周天走，黎书慧隔礼拜二落气，潘运还在路上，小的两姊妹远在上海，正考虑要不要转去，跟前只有老张，忠信和潘达，微信聊天的玩笑话，真是一语成谶。

    打电话来告知信好离开的那天中午，忠传将收拾了碗筷在阳台上晒冬天的厚衣裳，天气好的晃眼，她东收西捡，转身把两张床上的床单被罩枕头套也一并掀来洗了。

    他那天原本八点就下班了，又跟人换了个班，早上打电话来，说下午才能回去，这是常有的事，他总在换班，总在替人值班，忠传觉得这样很好，勤奋积极，有多劳多得的意思。

    但下午单位来电话，说的含蓄：出勤当中遇到了意外事故，人在医院里，过来看看。

    忠传一听就急了，这必然是伤的严重了，不然以信好的性子，他肯定是坚持到去医院处理，然后自己回来，这是已经严重到没办法自己走回来的地步了。

    不过却坚决没有往丢了命那最坏的方向担忧，他才二十几岁，无病无灾，近日也没有一丝要出事故的征兆，昨晚出门，人精神的像发动机刚抹了油的机器，哪儿哪儿都对的上。她坚信一个人出事前一切都有迹可循，坚信一个人临死前可以预感死亡，而从旁最亲的人同样可以感知。

    老古话还有一句，大意是说，人世这一遭，投胎前已走马观花大致知晓，要遇见什么人，遭哪些境难，受怎样的煎熬，但你还是选择了，那么假如你目前的生活还是很糟，假如从来低谷混沌，再坚持一把，即使后面没有光芒万丈苦尽甘来，一定还有你上辈子始终放不下的人，到这世来，好好珍惜，也要好好告别。

    信好走那天早上什么别也没告，跟伏家那个没圆镜的青年一样。

    他那两天并无任何反常，她也没有感知到任何生命的流逝，阎罗小鬼的召唤。不能自己回来的伤，不知是多重的伤，出门前她把信好生母托付给了隔壁寡居的嬢嬢，然后想着，她应该下午就能转来，因为住院要回来拿衣裳鞋子被子，洗漱用品等。

    一面忧心忡忡，一面有条不紊，这是她相信信好，二十几岁的生命，鲜活的像刚长到树荫可以遮挡一块菜园地的黄角树，上一辈也还在，连她都还无病无灾好好的活着。

    母亲黎书慧的死，忠信的电话则开门见山：妈妈过世了。

    忠传在听到这句话时有很短促时间内的怔愣，然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是夜里打电话来的，大部分人此刻已经入眠，这时间本就不会传来什么好消息。其二为打电话这个人，假如是潘达或潘迅打来，黎书慧应当只是病重病危，希望她能转去见最后一面，送老人最后一程，或许也圆她最后的心愿。唯有作为孝子的忠信，拿他的手机打来，是母亲已经走了。

    她认弟弟张忠信，也信母亲，先前潘达打电话来谈这回恼火，从那时起，忠传已经在等这个电话了。

    她还是坚信一切都有迹可循，母亲离开的这个白天，从一早起来她就听到有灶唧儿在厨房哪个角落里不停的叫唤。这是下来上十年头回听到的声音，连放在老房子都预示着有坏事要发生的灶唧儿叫，何况是在城里这样干净不易繁殖这些怪物的地方听到，拿手机照好一阵也没找到，那时她已经在心里想，恐怕是快了。

    家里从三个人变成两个人后，早中晚都移到了阳台上来吃，有个折叠的小桌椅，是信好搁在床上放电脑的，现在忠传拿到阳台上来放饭菜，生母喜欢在这里晒太阳，方便照顾她吃饭。好好吃着饭，两碗菜都平平稳稳的放着没人碰到，桌子腿一下折过去，菜撒一地，她坐在玻璃门边，汤汁溅一身，毫无道理可讲，分明放菜前已经弄好了，是跟平时一样的打开方式，分明折之前谁都没碰它。

    恐怕是真的快了。

    忠传这时预备给潘达打个电话，潘宁从信好离开后再没来过这处房子，听信欢说她状态很不好，生母住院时在医院看到也的确瘦了许多，人怏怏的像大病了一场似的。给潘达打电话问潘宁的时候，假如黎书慧有什么信儿，自然他是要在电话里讲出来的。

    可问潘宁，为什么不直接找潘宁呢，何不直接同潘宁联系，而要通过潘达，再一个，现在还找潘宁做什么，信好已经不在了，该避嫌，无论找她做什么都不合适了。

    想到潘宁，自然要想到信好去，想信好，心就碎了，神思也跟着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