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光有多亮

    年纪相差都在两三岁上下，从家里到路上到学校，再回家，一路上都是横冲直撞。到了初中渐渐就少了，从一大群变成了几个人，那会儿在心理上暂时还没有什么缺失，信好还在，小学时候同班玩得好的还在。

    直到高中，忽然长大了，也忽然开始懂事了，情绪越来越丰满，思考的事情越来越多，突然感到，小时候想做好多事，现在却只想做一件事。小时候好多东西都喜欢，现在只喜欢那一两样东西，小时候玩的大汗淋漓也不会觉得累，现在好多事都被没劲两个字挡开。从前是怎么做到喜欢好多好多东西的呢，又怎么现在，只对那一两件事感兴趣了。

    “哎——”听他拖着长长的调子无病呻吟，忽然腿抖一抖被子，手在信好胸前的被面上拍一拍：“把我带着哈，以后就跟着你混了，靠着你了，送给你包养。”

    “晕！”白眼翻到后脑勺去，后一句道：“把我也带着，我跟着你们两个混，不用养，有口吃的就可以。”

    哥哥叫两个人逗的啼笑皆非，无话。

    “我也好想去当兵啊？当兵好耍不？啧，哎——你真的要去开货车吗？”赵盈十分不信。

    “未必哄你好耍？”

    看来是对那个本子志在必得了，虽然是靠着各种关系弄来的假本子：“人家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伤疤都没好就已经不知道疼了。”

    可信好分明听到了她内心跟自己一样的向往，几个车轱辘，以后山川平原走遍，小时候看的武侠剧在这时像盏目不可视的明灯晃的闪闪发光，光有多亮，憧憬就有多膨胀。

    难熬的黑夜又来了，聒噪了好几个晚上的潘宏大约因为前几晚都没睡够，这时浅浅的呼声平稳绵长。电话在衣柜那边充电，不晓得几点了，恐怕天快要亮开了，可房顶上的天空却越来越黑。寂静无声，脑海里不断浮现下午老张把钱接过去的场景，还有忠旭和黎书慧说话的表情，又总是不住的回忆从前在老家的时光和人。这些场景和回忆像无数个漂浮在水面上的葫芦，一个按下去，还有无数个拥挤的漂浮着。

    踢了半夜被子的赵盈也终于睡着了，他一双眼睛望着上面的透明瓦，神思游走，以后要做什么呢，出来的话，要做什么。潘宏现在的渴望是开货车到处走跑，他也想，但对货车不算热衷。赵盈不想读书，他虽然还喜欢书，却不会再有要坐回教室里去的念头了，学生时代的热忱已经被脚下难走的路消磨褪去。那还有什么路可以走，暂时也没有别的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唯一只有生母那边，使这样，无论去哪儿，做什么，都要把她放在考虑和计划之内。

    困意袭来的最后一个念头想起来王黑娃和王科，不知道他二人以后出来又是怎样。尤其王科，黑娃还有王正书处可以回得去，或者他的后半生就跟王正书一样了，一辈子守着大山，直到老死都留在那座山上。那王科呢，他出来后又要做什么，王清平已经不在了，房子也没有了，唯一算亲人的王祥开未必能活到他出来。即使活到了，王祥开也未必肯当他的依靠，难道要回山里一辈子抓蛇？像野人一样一味游荡在山里风餐露宿靠抓蛇为生？那会不会像方一样，某一天死在哪个檐沟里尸骨都烂了也没人收殓。

    那何必还出来，左右没有人需要，不如就死在里面，至少每天还有人点名被监督。

    白昼仿佛消失了，他想把潘宏像前几晚那样挖起来跟他聒噪，可又嫌他过于聒噪，翻来覆去，鬼使神差的起身穿衣服下床。只拿了手机去开门，开了小门出去，嘎吱一声，一个人也没有，货车趴在院里睡着了。下面半座三江城里的灯光像星河密布，却使暗沉沉的夜幕看来比实际温度还要寒冷。他站一阵，觉得好久没跑步了，走几步出去，把手机捏在手里，跑一阵还是改大步走，不在合适的环境里，连跑步都感到生硬不和谐。

    天亮得越来越晚，曾华儿醒在床上挡一阵眼睛，睡眼惺忪的转向半开着门的客厅外面，妻子在厨房和洗手间走来走去洗漱，做早饭。没听到孩子的声音，每一声响动因静谧而格外清晰，六点半，正想叫人，妻子刷着牙走到门口来：“不起来吗？”

    “读书先生走了？”孩子明年高考，家里总是大气不敢出：“爸爸还睡着吗？”

    “醒了吧，刚娃儿才进去看了来，早上吃啷个？你今天上去吗？上去把大伯的衣裳带上去。”

    华儿窝在被子里不想动，瞌睡迷眼，打个哈欠，眼睛望着她的鞋，伸一伸手把整个肩膀也盖起来。

    妻子眼瞧他，站进来些小声说话：“你今天去把钱给你姐不嘛？”

    “昨天就给哥哥了。”

    “给好多嘛。”

    “十万。”

    妻子就笑笑不说话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他。

    “另一半算借的的嘛，我又不是没给你说。”使他慢腾腾从被窝里爬起来，打着马虎眼闪躲她的眼睛：“娃儿呢，早上又没吃饭就跑了，老汉早上吃啷个嘛。”

    妻子盯着他鼠窜的背影一直钻进曾丑儿没开灯的房间，好气又好笑，刷着牙想，以后早饭也可以有理由不起来了。自十月份公公身体忽然严重后她把工作也辞了，反正家里的读书先生也需要照顾的。先前总觉得在那个岗位上奋进了一辈子，到这时放弃实在可惜，这样算上两个人的分量，心里好歹能想得开些。

    她刷着牙又回洗手间去，心头想一会儿可以趁买菜到忠旭屋里去坐会儿，昨晚潘天发来看公公时说张家小的两姊妹转来了，许久没看到了，想看看张家幺姑娘现在啷个样。山里那群妇女姊妹里她跟陈德芳最熟，因这许多年华儿总跟潘达一处，使她也同陈德芳常来常往交往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