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雾蒙蒙的

    他们是事后才告知了忠传这件事情，这时信好外公冉开国已经下葬入陵，他是老教师，身后虽然没什么人，学校那边帮忙张罗，埋到三江的革命陵园去还算不是难事。只是这个秋天格外冷，又是下雨，送葬的队伍又冷冷清清，看起来好像不是送死去的人最后一程，而是大家也一起去摸一摸往后要去的路。

    对此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的忠传这时正带着老太太在楼下转悠，雨淅淅沥沥，下午才稍停一阵，但有风吹在身上，更冷冷戚戚，叫人走在四面通风的广场上一直忍不住缩脖子。

    忠信和老张一起来，忠信走在前面，老张跟后头，已经看到广场上的忠传。忠信还不时回头缓下来等父亲，像一个腼腆不会走路的大人等着后面会踩到水坑的老人，等一起走近才跟老早就望见的忠传打招呼：“在这里耍？”

    “没落雨出来转会儿，屋里好冷，冷湫湫的，你们走哪里去来嘛到这里来，你谷子打完了吗？到处都落雨怕谷子都生秧了吧。”忠传说着，见走来的父亲竟然身上穿着灰扑扑的旧中山装，那还是早好多年前做的衣裳：“啷个又把这件衣裳弄出来穿嘛，没得衣裳穿了吗？光是看着抻敨，点儿不暖和。”

    “欸......”老张笑着点点头，看看她，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忠信，好像一个耳朵不中用的人，光是看见对面的人嘴巴在动，但听不清说的内容，又不好什么都不回应不做答复，便这样装作听清了一样认真的点点头。忠信说话还是那性格，硬杆杆的不晓得柔和:“这个季节哪里还有谷子，一哈都收完了的，准备说走远地方的，没去成。”

    他却不说因为啷个没去成，老张是巴着他说出来的，他因一时不晓得说啷个来张口，眼睛扫着前面呆坐的老太太，想起来可以问一问：“中午她屋里没转来吗？”

    “走市里去了，说是一屋人都转来在市里呢，可能这转来了过年就不转来了吧，远了不方便，转来一趟寡麻烦，也难得转来一趟，恁远。”

    “他那些恁有钱的人还怕转来麻烦吗，飞机哪阵想转来都方便。“老张像这样顺口说出后又忽觉不妥，愈发像个孩子望向忠信，讪讪的，小心翼翼的。

    “转来市里了都不把老的接过去。”可忠信始终不提正话。

    几个转头眨眼的时间，好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老张讪讪的表情逐渐恼火，咳一声，望着忠传开腔：“娃儿跟你打过电话没有？人转来了欸，你晓得不。”

    他这语气像是跟一个好久不见的熟人寒暄，说隔壁谁家孩子成家生子，令忠传一时讷讷有些辨不清说的内容，但很快反应过来，眼眶忽然雾蒙蒙的，高兴又害怕的问忠信：“在哪里嘛，哪阵儿转来的。”

    “头两天，他那边外公死了，今朝上午出的葬，跟你联系没有嘛，我跟他谈喊他明朝中午过来吃饭呢，你明朝早点过来不，碰个面吧，那边死了的话他妈妈不晓得啷个安排，等明朝看。”

    忠信:“有啷个说啊，未必不管吗，又没得其他亲戚，有其他亲戚唛又说......“

    看这个孩子现在的心性如何，看他对张家，对忠传往后还有没有打算，看他现今是如何安排，看他接下来有些啷个预备。可不管他是如何安排打算预备，忠传还应该做个最坏的打算。

    老张这样考虑，思及忠传往后的日子，愁的好像只剩个壳，但又想起来什么，忍不住笑着望两个孩子：“长变了样，当了几年兵，人长变了，有副好人才，小时候就谈以后要当兵呢，硬是谈准了。”

    “这哈儿在哪里嘛？”她的心情却与父亲大不相同，好像只是长大了出门在外好久没回来的孩子，像忠承那样的，她揩一揩眼睛，喜极道：“在他那边屋里的吗？那他外公死了妈妈呢，妈妈转来没有？上回潘宏来听到说精神像好点了欸，谈得出来话不？老汉死她怕都不晓得吧。”

    老张同她摆：“晓得啷个，人都没来，城头这些死人又不像老家屋里死人埋人，两把火一烧，就得一盒骨灰，陵园里面一排一排挨着埋了就是。还是那个老教师好，还给他主张帮哈忙，不然他一个人哪个安埋他啊。”

    “你们送出去的吗？有哪些嘛，他一个人转来的吗，今年二十几了呢，是算大人了噻。”她很欣慰的点着头，嘴巴不住的蠕动着说什么，眼睛也欢喜的看着忠信和老张身上的衣裳，好像这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好久不见的一个人，这高兴的情绪使父亲也跟着高兴，欢喜道：“你明朝早点来吧，来煮饭，潘达谈他也要过来呢。”

    “他也晓得？他今朝也去了吗？”

    “嗯，两叔爷都去的，明朝一哈都来吃中饭，你早点转来吃饭嘛......”老张这样说完，不知想起来什么，眉头又开始皱起来，半晌，背手预备走了，因看忠信：“走，你走哪头，转去不？”

    俩父子便跟忠传和老太太都打声招呼，一同往前面的桥上过去，看来是去家里，忠传眼睛一直望着他们走到那边桥头，只感到浑身抑制不住的欢喜和紧张。这兴奋的情绪搅合在一起，使她已经开始设想明天即将见到孩子的景象，一晃好几年，只是孩子长大了出门工作了，这时出息了，荣归故里。

    雇主家的老太太始终坐在轮椅里一言不发，郁郁不乐，眼皮耷拉着，眼睛望着桥那边过来的方向，嘴里偶尔呢喃两句：“落雨天黑得快，落雨天就变短了，稀糟糟。”

    忠传想要给潘达打个电话，因马上拿出电话来拨号码，同那边惊笑：“爸爸谈明朝中午要过来吃饭呢，哪些过来嘛。”

    “不吃饭，我明天还有事呢，只是过来看看，不是信好转来要去屋里看娘的嘛，我去看哈儿他，今朝我也没得时间欸他也没得时间，你要转去吧？不准备我饭，我看哈儿就走，我明天还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