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河底下妇人

    黎仕莂听到两人在上面说话，听不真切说的什么，这模模糊糊的说辞，又听来格外像说席家两弟兄，即席元席寿，她又是那样说悄悄话的，满脸不平的模样，估猜是摆上午他来找席文华商量复垦的事。当时她就说了不要问不要问，不听，复个房子问这个问那个，一会儿说复一会儿说不复，不怪人家背后讲究，一哈都讨嫌。

    “封霞唛她是嫁出去的姑娘噻，她啷个管得到这里来嘛，她个人有个屋了。文华的意思唛，房子就留着，我也有个住处，他们以后万一还有个啷个，还可以转来住。二天我过身了也好安埋，他跟文慧两个恐怕以后也还是要转来，靠儿女，这哈还有哪个儿女是靠得住的呢……他就喊拆了！喊钱拿来平分，天天就是钱，不是买房子差点就是做啷个事急用，恁大的人了，我的社保一味是给他的，一味他在用，还说不得，说了文慧心头也不安逸，悄悄的，不要说。”

    拽起打湿的围裙揩了揩红红的眼角，放下来摆手招呼周清芳保密，又自我安慰的笑起来：“还是几个孙孙孝顺，细的几个都好，我们席坤，回回去都悄悄拿钱给我。他老汉平时去的话，喊他买馒头转来，买苹果转来，买香蕉转来，细的时候一味跟着我长大欸，恁细个儿就挨着我边边儿睡，还是孝顺，还是好。”

    “想那些整啷个呢，七八十的人了，还过得了几个热天都没个准，想那些整啷个嘛，有一天吃有天喝就好。”

    代明秀仍道：“还是姑娘好，早晓得那时候他们开玩笑我该同意的，跟你换个姑娘，有个姑娘撑腰说话都要硬气点，你们说话都硬气，你也是张二娘也是，她也是福气好，她们忠传好，大姑娘好。”

    她絮絮叨叨的念，一个人不停的点头叹气，嗔唤苦笑，鞋子晒到猪圈房上，清衣裳，攒劲拧干，回屋拿衣架，出来又笑：“昨天晚上硬是热，热的睡不着，蚊虫又多，还说要下雨呢，又是大晴天，不晓得要晴到哪天去。”

    周清芳也来帮她晾衣裳：“随它晴好久，太阳落雨一样过。”

    黎仕莂办猪草再转来，周清芳已经回自家去了，代明秀一个人蹲在坝子收晒干的胡豆绿豆，身后偌大的房子像一条沉睡的黑狗，狗肚子污浊皱巴的皮翻出来，肚子中间开一道褪了色的朱红大门，门里肠肠肚肚纠结作一团，腌臜又顺眼。她站她跟上开腔：“一哈都想钱，想钱呢，又怕钱不够花，没得住处。”

    代明秀道：“钱永远没有够花的，哪个都怕。”她抬头来看她：“老二去问了来吗？啷个谈嘛？王祥开签字没有，他那房子管好多钱？”

    “我还没问他呢，我也懒得问，同不同意随他。”她自然指屋里席元：“有口饭拿我吃就可以，随他啷个整。”

    代明秀揶揄道：“你当家做主你焦没得饭吃，把老二饿死他？饿死了双儿转来不依。”

    “他要转来，转来个屁，深怕把他累着了。”她原本来打探先前代明秀同周清芳说了什么，这一提，又把她摆龙门阵的神经挑起来，回来屋里不见席元，席寿屋里也没人。周小娟在屋檐下剁猪草，席寿仍摆弄他的唢呐，她自言自语的说着不见席元等话从他坝子经过，听周小娟回答：“扛锄头出去的呢，晓得是不是走上面挖芋头去了。”

    她因此走到上面封济那岗子上去，许芳华在屋檐下摘菜，她在坝子里望着河对岸转一圈，回来羡慕的拿起她地上的豇豆搭讪：“这会的豇豆老了，没有籽了，净是壳，我那田边也还有点明天要去把它收转来。”

    “再不收藤蔓都死了。”许芳华答应她，下巴指一指身后小板凳：“天干狠了，这一晴又晴好久，点的生菜籽一颗都没生起来，今年收谷子都没菜吃。”

    她坐下来帮着她一起掐豇豆，嘴上同她交心道：“等不等得到收谷子还不一定呢，席元就是焦这个，怕的是你马上去签字他马上就来给你推房子的话，你到哪儿去住啊，恁多庄稼也没收转来，还喂恁多畜生，牲口，鸭子，猪，就是这点儿麻烦。”

    “该不至于哦，他推应该也是一起推，他还为了你这房子专门上来一趟啊，肯定都是一批一批的，或者从表叔爷的房子开始，出来又是哪家，在一堆的就一起推了，恁多要复垦的人，你晓得他哪天推到你这里来。”

    她更着急道：“岩上她们这会儿天天赶场卖谷子，卖谷子卖苞谷，还一哈把粮食卖完了，我肯信他们房子拆了就不吃不喝了？晓得这个啷个整呢，不卖又装哪儿呢，硬是麻烦。”

    她看似焦虑，实际却很有几分炫耀的意味，席元虽然横，她在屋里也能做半个家的主，管小半个家的账。前一阵儿她就天天跟王祥开黎华英一起到干坝卖谷子卖苞谷，想来这时口袋里是有不少钱的，却见她摆出吃了大亏的面容：“一哈都卖粮食，还把干坝那粮站赚倒了，人人个个儿都背到哪里去卖，苞谷谷子红苕麦子，多得很。他龟儿怪，平时卖一块的他这哈儿收八角，这后头还更气人收七角，还傲资格说不要了装不下，得平时你看七角哪个去卖给他！”

    许芳华道:“物以稀为贵，多了就贱。”

    “就是呢！站轮子，谈是没得人，人们还一哈出来了。”她两截豇豆拿在手里话讲完又扔下去，重捡一根老的只剩壳的，剥了皮，光要里面的豆，甩许芳华老嫩混杂的菜盆里：“这种老的不好吃，壳壳了，空了。”

    许芳华笑看一眼，拖着老大的嗓门又把它捡起来：“封济说老的融泛，老的香，他喜欢老的。”

    “喜欢老的？老的有啷个吃头，开玩笑说的话，人也好吃的也好，老的都没有作用。”黎仕莂噗嗤一声自己笑的过瘾，凑近来窃窃道：“他们这里啷个说嘛，究竟你们复不复嘛？硬还是拿钱吗？还是打轮子跟你们一起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