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不下来

    作为两具尸骨的至亲，李国珍罗昭全除了被告知尸骨身份时表现出巨大的哀恸和愤恨，此后都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仍每天正常吃饭，上坡干活儿，上街赶场，天黑了睡觉，惊煞了一众看热闹的眼睛。

    李国珍有一天曾到派出所找警察要尸骨，但有人告诉她案件还没结束，还有许多疑团尚不明确，暂不能领回，李国珍便点点头，又点点头，一路小鸡啄米一样含着眼泪从里头出来，从此再没询问过有关两人尸骨的事。这一点倒跟李家二姑娘很像，除了最开先得知此事时接了大姐的电话，此后联系都查无此人了。

    唯有吴秀珍的大姑娘，前前后后跑派出所，找关系，找律师，上法庭，找山里人作证，忙得团团转，哭肿了眼睛。

    黎书慧的龙门阵还没摆完，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众口镀金咀嚼这如野味腊肉一般的母女杀亲案，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出来奚落道：“该着！摆起恁凶恁吓人喊你们下来住你们不下来？还说起你那上面好得很！舍不得得很！我上午十一点就开始打电话，一直打到下午一点过才接，一点过喊你们下来，五点过六点我还没看到人，你们走的啷个路嘛？还说起辛苦得很，你们就是，自讨苦吃！”

    只听声音就晓得是他，黎书慧佯怒着瞟他一眼，老张也笑着拿出烟来，等着看他这回又能说出什么与旁人不一样的新鲜花样来。

    “你看看你们那是个啷个地方唛！住的是些啷个人唛，娃儿娃儿敢杀人，堂客堂客敢杀人，动不动就拿刀拿棍打，挨着碰着妈娘老子的骂，搞起真是！”只见郭伟端着茶杯从众人身后走出来，有人自觉给他让了位置，听他继续指挥：“赶快搬下来！忠信忠承买不起房子吗？买不起我帮他买，忠娣陈启明开恁大个店养不起你们吗？要在那坡坡蹲着整啷个嘛，你那坡坡不是吹，不是你两个老疙瘩在的话，说句难听的你们还要继续在那里住着，二天你两个老的死我都不得去，路又难走，又没得人，走累了渴了找口水喝都找不到，哪个去嘛！”

    他一落座，众人很快把他围起来，黎书平面上最有光彩，轻轻在背后拍他一下：“你哪样都晓得，谈话不好好谈，跟长辈恁大声呱唧的整啷个。”

    “那是这样噻，我有说错唛？还住那上面整啷个嘛，到处都在传喊搬迁搬迁，你看他们下面这些，一说到拆房子高兴的瞌睡都睡不着，天天就端板凳在门口坐着等着，你两个老头儿还像舍不得，还觉得上面好得很一样，有啷个舍不得嘛！金银财宝吗？城里哪样没有嘛，想要啷个马上就给你买来，出门就是车，样样都方便得很，二天娃儿们回来看你们也方便，何虚无还要爬那一坡嘛！”

    有人点头：“搬到下面来倒是要方便点哦，上面太偏了也确实难走。”

    “搬下来住哪里嘛？你屋里吗？”黎书慧佯怒着把说话那人望一眼，又来瞪郭伟：“你恁有钱你没见把我接下来？”

    “来呀！来住，来我屋里！”他当即煞有其事的敲定：“你来倒好了，你老的几个还要活好些年生嘛？我算你二十年！来，多的不说二十年我还是养得起！这里，下来我妈老汉也有个伴，免得她们天天无聊。你们个人就下来搞点吃的，房子算我的吃的你个人负责，莫说吃都吃不起哈，你恁大项房子还怕赔不了钱吗？”

    在座知晓他的底气，也就光是表情上暗自唏嘘感叹一番，却并无真正站出来言语者，只是配合的羡慕一番老张房子拆后赔偿款。

    老张也感叹，他苦涩的笑一笑：“拆房子有搞头倒盼着哦，像你们那种一拆，赔好几套！又是赔钱又是赔房子，那你啷个不盼着呢，就不工作了不吃不喝，要死了，也要等着他把房子拆了再死。像我们那山旮旯里的，能赔多少嘛，肠子还在肚皮里头缩扁了。”

    郭伟极恼火的咳一声：“说的恁吓人！”

    凭他这样说出来，谁也不相信。

    黎书平又客气的朝众人笑：“拆不拆都那样，房子拿多了也不好，只要有个住的，有个安身的就可以，老房子住着还是好，新房子新鲜是新鲜，老房子我住惯了我又觉得老房子好，看个人，看个人的习惯。”

    她握着姐姐的手：“像你们那种拆和不拆都可以，你们不想拆不拆也可以，有政府跟你们硬性要求没有嘛？假比说你们不想下来的话，跟几个娃儿商量好。不想下来也可以，只是说下来方便点，像买个东西，出个门方便，你身体又不好，二哥年龄也大了，苦一辈子了，下来享哈福。还能种得了多少庄稼呢，依我说你们就不要种庄稼了，下来跟着几个娃儿也好，或者不习惯，就自己找个房子单住也好，有大姐照顾你们，还担心过不好吗？现在医保也有，生病看病都不要担心，二哥还有退休金，党员费一年也要补助几个，够吃就好了，还挣那些来整啷个呢，够用就够了。下来呢我想看你方便点，我俩近了，都是这个岁数了，这里哥哥也走了，还剩我两个了......”

    有年长的亲戚开玩笑：“将还说的郭伟给他们养老噻，够了，饿不死。”

    “他倒说得好听哦，怕他养不起。”黎书慧连哭带笑的瞧着郭伟：“说他忘本呢你不相信，那小时候你到我屋里去恁多回数你忘记啦？那阵儿不是我有你现在恁好的身体？把忠传的饭抢吃光了还要抢忠信的，深怕你饿着悄悄藏在布兜袋子里揣了又揣，一直放到礼拜六你来拿。现在你就嫌见那坡坡了？城里好，城里好是哪个种粮食种庄稼给你吃呢？是哪个背小菜喂牲口给你吃呢，还说着，你还要吃土鸡蛋，还要喂谷子的牲口，要老鸭子，你晓得饲料鸡不好吃？晓得城里的菜有农药？”

    郭伟将茶杯抱在手里捂着，眼睛望着众人笑：“那倒是哦，农村有田有土有水有地，想种啷个你自己种就是，吃的也健康风景也好，空气又新鲜，那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