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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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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刘!你吓死我了!”

    “什么小刘,你才多大啊,”刘峰不满地教训道:“你该叫我刘哥。”

    “你们队不都是叫你小刘吗?呵,我还以为你姓小名刘呢。”周莹说着,把快做好的 ppt 保存、退出。

    “小刘是你能喊的?只有我们队长才能喊我小刘,其他人喊我不服。”刘峰骄傲地说:“我虽然不是年纪最大的,但也是刑侦的老人。这么多人里,大多数都是调来的,只有占队长和我是一直没离开在这里干刑侦。”

    嗤。周莹忍不住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鼻息。你所崇拜的占队长,罪证确凿,铁证如山,就在她周莹一个人手里。

    “走吧,我们正要去吃夜宵,一起去呗。” 刘峰一挥手,对周莹说。

    “我不去了,我马上回家,”说着,周莹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都有谁,占队长也在吗?”

    “在啊。就是他请我们吃夜宵呢,你不用怕,他很随和的。”

    “等一下,”周莹拔了 u 盘,放到包里,背上包走向刘峰。“那我就不客气了,跟着小刘你蹭吃蹭喝——”

    “叫刘哥。”

    “小刘哥。”

    占彪在烧烤店门口等着下属陆续过来时,先开了瓶啤酒。冰冷的啤酒沿着喉咙进了肚里,忙活一天饿得麻木的胃顿时兴奋地苏醒了,饥饿感铺天盖地涌上来。

    夏夜的暖风吹在他汗透了的 t 恤上,变得凉飕飕的。其实他没有必要非今天吃这顿烧烤,他已经很累了,很想回家吃碗泡面直接倒头睡觉。但他告诉自己,他得跟队里的弟兄们吃一顿再回家。这两天,大家都忙得够呛,分头取证、调查、蹲守、做资料,然而,他们要抓的人自从在火车站消失,就淹没在人海里,旅馆、浴场、网吧都去人搜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回家,其实也不是回家,是回李秋伊的住处。她添置了一些厨具,开始给他做各种复杂的菜式和点心,如果他这时候回去,她肯定要为他做点什么。多好的一个女孩啊。可惜她怎么就认准要跟他呢,她不明白他现在有多烦心吗?父母还等着自己给他们一个交代,楼越还催着他去办离婚。升迁遥遥无期,上面每个位置动都不动,压根就没有空间给他。

    眼下这个案子不尽快破了,他更是没戏。可能到退休,他占彪还是个正科。

    楼越已经开上了谭啸龙送的车招摇过市,她现在住在哪里,他还没有查出来。但是查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她是铁了心要跟那个地痞流氓。他真没有看出来,这个跟他安安稳稳结婚这么多年的女人,一个大学的老师,一旦不再受他和婚姻的束缚,就跑得这么偏,这么远。

    “队长!”

    看见刘峰带着个年轻女孩过来,占彪调整了坐姿,准备以一个领导的姿态被介绍给刘峰的女朋友。

    但是人走近了,他才惊讶地发现,“哎是小周啊。你们——?”

    周莹发现占彪非常憔悴,基本上和海报上的英姿勃发的占队长没什么关系了。

    “我刚回队里时,发现小周还在加班呢,就叫她一起来吃点。”刘峰解释说。

    周莹不满地想,也就比他小一两岁,他喊她小周?

    人很快到齐了,刑侦支队的老男孩和小男孩们一边稀里哗啦地吃着,一边讨论案情。

    正好没有人顾得上周莹。于是她一直在观察。

    占队长作为一个警察和领导,还是很不错的,但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妻子那么不仁呢?他憔悴了很多,不光是因为办案太辛苦吧?

    也不知道李秋伊是不是在逼他做选择?就因为年轻,她就能把楼老师取而代之,上位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作为一个警察和领导,占彪的判断力是不是差了点?

    突然,堆满烧烤盘子和啤酒瓶的折叠桌倾倒在地,周莹来不及闪躲,被洒落的啤酒弄湿了衣服。“警察!”刚才还在讨论的七八个男人都窜了起来,占彪对他们嚎了一嗓子:“你们几个往那头追!我从这里翻上去,小刘,你堵住巷口!”

    刘峰像一阵风一样地消失在路的尽头,头也不回地喊:“小周,你回去吧!”

    周莹掏出钱包,问走出来呆呆加入围观群众的老板:“桌上这些和地上的一共多少钱?”

    第31章 裂变

    周莹紧张地朝四处看。这条街上都是小吃路边摊,到处都是死角,但许多临时搭建的棚子很遮挡视线,食客又多。刚才那一阵动静后,许多人知道是警察在抓人,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像一群狐獴张望着。刑警队的两个人穿插在人群中,边走边警觉地打量周遭的环境。

    有人惊叫起来,指着夜市后面。周莹看过去,那是一栋在平房上违建成的两层半小楼,第二层的楼顶平台上搭了一个棚屋。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男人的黑影趴在了棚屋顶上,渴望隐形但却徒劳。

    一些人又叫喊了起来,一个高大的黑影从不知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他一跃而上,就爬上了棚屋的屋檐。那是占队长。周莹看得出来。刑侦支队里数占彪最为高大,腿又很长。

    占彪抓住了逃犯的两只脚开始往下拖拽,一拽,逃犯就从棚屋顶上滑落了一段。围观群众发出叫好声。那人扭动起来,腿一下一下地往下蹬着,看上去每一下都踹在占彪的手上。占彪不松手,又趴了上去,牢牢抱住逃犯的一条小腿。

    逃犯一使劲,一脚踹在了占彪的头上。围观人群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占彪的手似乎松了一下,逃犯马上爬了起来,从棚屋顶上跳到了平台,开始四处寻找出路,最后停在了平台的边缘,在黑暗中的无数眼睛前,试图用肉眼目测楼下停靠的一辆小货车和自己的实际距离。

    刘峰和另一个刑警从两边往楼上跑去时,逃犯的一条腿已经跨过围栏,人声鼎沸中,周莹也忍不住大喊:“快!他要跳了!”

    占彪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逃犯的身后。一霎那,鸦雀无声。他展开双臂,将逃犯的上身一把扣住,伸出一条腿来将他绊倒。但围栏撑住了倒下的人,两人旋即激烈地搏斗起来。搏斗中,占彪锁死了逃犯的一只胳膊扣在其背后,又对着他的膝盖窝一踹,将栽倒的逃犯按倒在围栏和平台外缘之间的排水沟里。

    众人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和鼓掌声。刑侦队其他人已全部赶到楼下,看客也大量聚集过来,一个个地举着手机。刘峰一边焦急地盯着楼上的动静,一边驱赶着围观人群,周莹也挤进来帮助维持秩序,却没有人听她的。她大喊一声:“我是警察!” 然后伸开双臂将人们往后挡,刘峰也展开双臂,抓住她的手和她连成一条警戒线。人群半配合半不舍地后退了一点。

    在周莹听见声音之前,她莫名地不安,抬起头朝天上看去。一个黑影从空中落了下来,一声哐当巨响,引发了许多摩托车的报警音,此起彼伏而有些滑稽地响着,几乎盖住了紧随其后的第二声重物落地声。但那个声音在周莹头顶上方。她惊讶地向刘峰看去,刘峰已经松了手,朝楼上冲了上去。

    “队长!”

    喧嚣声中人们惊慌地讨论着:“刚才掉下来的哪个是警察?” “有什么区别,都掉下来了,一个掉地上,一个掉二楼了,哎哟……”

    周莹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 120。

    直到被谭啸龙从车上半抱半抬下来,楼越都睡得很舒服。她哼唧着发出不满的抱怨,谭啸龙在她耳边哄她:“回家到床上好好睡。”

    “我太困了……” 她说了一半又眯着了,意识还在转动。不光是因为刚才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户外活动消耗了她的体力,这段时间她一直就很忙碌。占彪还一直装死,不理会她的离婚诉求。她容易吗?和谭啸龙在一起疯狂作乐是让她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明天,明天录完公开课最后一节课,就可以休息了,把所有悬而未决的事情都理一理。但是,谭啸龙说要安排一趟旅行,让她好好放松几天。也许只有离开新海这个地方,他们才能放开手脚……

    但过了今晚,她已经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她可以和谭啸龙抛头露面出双入对,管占彪怎么想。她反反复复告诉过他了,要他赶紧离婚。他们两个早已经各过各的,和离婚又有什么区别呢?

    楼越软绵绵地靠在谭啸龙身上,被扶着往电梯里走的时候,手机响了。她懒得理会。谭啸龙帮她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的“占彪”说:“他这会儿打电话给你干嘛?”

    “接啊,”她打着哈欠说:“也许他准备好了呢?”

    谭啸龙接了电话,拿着手机的左手从楼越背后绕过去,把手机贴在了她的耳边。

    “喂?”她没好气地说。

    说话的却是刘峰。“楼老师,占队他……出事了。”

    周莹和刘峰一众人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候着,时间越来越久,门纹丝不动,让人感觉凶多吉少。他们什么都没说,大气也不敢出,仿佛一泄气就会带来厄运。周莹在心里为占彪祈祷着。这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她的包里还装着她做好的证据链。在生死面前,这东西忽然就无足轻重了。

    楼越开了车门,朝医院大楼跑过去。谭啸龙下了车,把敞开的车门关上。

    楼越一路跑着来到楼上,茫然张望着。周莹看见走廊尽头的楼越,连忙站起来说:“楼老师,在这边。”

    刑侦支队的男人们齐刷刷地站起来,不安地看着队长夫人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楼越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冒着寒气,走起路来十分僵硬,腿不像是自己的,手也没有知觉。她做的太过了,上天也在跟她开一个恶毒的玩笑。占彪不应该不可能是这个结果。她现在知道错了,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人,她没必要逼他那么狠。他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犯不着这么拼命,他是不是故意要这么报复她……他或者上天,总有一个要跟她过不去。

    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迎向众人,楼越站在人群外围,一步也不能上前。她不想想象占彪现在是什么样子。她对情况一无所知,只依稀知道一句,他摔下来了。

    “左侧三根肋骨骨折,肘关节粉碎性骨折,脚踝、膝盖、小臂有多处骨裂,颜面部挫伤出血比较严重,但没有大碍。可能有中度以上的脑震荡,有待进一步观察。伤者高坠时应该采取了缓冲落地保护措施,所以造成了多处骨折骨裂,但没有内出血,总之,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们可以放心。但是接下来手术还要继续几个小时,等我们处理结束后,会将他转移到加护病房。你们留个人等在这里就行了。”

    “谢谢医生。我们就这儿等。”

    楼越在走道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周莹奔过去坐到楼越身边,激动地对她说:“楼老师,你听到了吗,占队长他没事!”

    刘峰擦着眼睛,然后也过来安慰队长夫人:“占队身体素质铁打的一样,很快就会恢复了。”

    一个小伙子放下电话说:“郭局已经得到消息,往医院过来了。”

    谭啸龙从楼梯走上去,然后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她。她被人们围在中间。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她慢慢点着头,说着什么。洁净的白色长廊里,站着一大堆身材魁梧的警察,楼越站在其中,显得柔弱又坚强,有种令人悱恻的高贵。

    谭啸龙下了楼,回到了车里,降下车窗,点燃一根烟。

    刘峰将一个袋子交到楼越手里。她翻看了一下,里面装了占彪的衣服,有些在手术前被剪开了,上面触目惊心的粘着很多血。一串钥匙滑落在地,周莹捡起钥匙交给楼越。

    那上面有一个陌生而崭新的防盗门钥匙。楼越把钥匙放回袋子里,碰到了占彪的手机,手机屏幕亮了,她下意识地拿了出来,上面显示,有 17 个来自“伊”的未接来电。

    周莹皱紧了眉头。她的新闻时效性瞬间蒸发了。突然之间,就已经太迟了。

    楼越对着手机屏幕盯了几秒钟,然后侧过头看周莹,周莹猝不及防,眼神里的焦灼被楼越尽收眼底。

    周莹慌忙转过脸去,咬住嘴唇,绷紧面皮,左顾右盼。

    “谢谢你小周,你回家吧。” 楼越把手机放回袋子里。“都这么晚了,你父母还在等着你吧。”

    这孩子知道点什么。楼越想,占彪啊,你看你这事情做的让人多为难。你在里面躺着什么也不用问了,我还得帮你维持你不要的脸面。如果连小周莹都知道,那还有谁不知道?

    刘峰显然不知道。他自作聪明地向队长夫人建议,她应该拿队长的手机将占彪负伤的事情通知给少数重要的亲友,以便他们有机会第一时间来探望占彪。明天开始就会有很多领导来医院了,他们这些弟兄们也要把接下来的工作做好,帮占队长写好报告,不让他操心。

    周莹马上拽过刘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占队长人没事,这些不急,你让楼老师休息吧。”

    这时,楼越手里拎的袋子里传来手机铃声。周莹紧张地看向楼越。

    “小刘能去帮我买瓶水吗?” 楼越说。

    刘峰得令马上离开了。

    楼越拿出电话,放到周莹嘴边,用洞穿一切的眼神安抚她说:“你跟她说吧。让人家担心一夜也不好。” 然后她按下了接听键。

    周莹愣愣地看着楼越,对着手机迟疑地说:“喂……?”

    “你是谁啊??” 李秋伊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周莹清清嗓子,语无伦次地说:“那个我是周莹,呃是这样,我我现在在医院里,我们都在医院里……那个占队长在抓人的时候受了点伤,没事我们都在这里,还有占队长的家,家人。”

    话筒里传来一阵咕咚响,好像是手机掉地板上的声音。电话断了。

    “谢谢。”楼越淡淡地说。

    “不客气。”周莹喃喃地说。

    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占彪在市局的同事们,经常打交道的派出所的同志,警校的老同学,一茬接一茬地来。

    市局领导来了,区领导市领导也来了,身边跟随着电视台记者、报社记者。楼越在一旁坚强而得体地回应着关怀,替占彪接下各种各样的慰问品,对记不住的各种人说着语焉不详的感谢。还来了一些自发的群众,他们静悄悄地来,放下东西就走,几乎不敢正视这个病床边的女人,她越平静,他们同情的心越颤抖。他们对她说,占彪是个好警察,是百姓爱戴和需要的人,是老百姓的好儿子。楼越继续默默点头。还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带着鲜花和画作。

    麻醉药过去后,占彪开始感到非常痛苦。楼越在一波波的来访间歇中给占彪擦了脸,梳了头发,他现在像个非常听话的孩子,接受着她的照料。他们之间的交流前所未有的和谐和畅通,因为他们只有照料和被照料的关系,谁也不期待谁提供更多价值。

    随着新闻报道的扩散,一些路人拍摄的视频剪辑也在网络上疯传,评论区都在热烈赞扬刑警队长的勇猛无畏。他们说,原来社会上也有这样的好警察,多看看这样的正能量吧!这句话被复制得到处都是。这让刑侦支队的小伙子们看了,感觉又别扭,又骄傲。

    甚至央视新闻记者都来了。两个人的团队迅速地在病房里搭建了一个迷你摄影棚。占彪被扶坐起来靠在床头说了几句话,他刚吃了镇静剂,显得敦厚且开朗,尽管有些虚弱。他说,当时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个警察,做了警察该做的事情。当他和逃犯扭打着从楼顶滚落下去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想着他的妻子——他拉了拉站在旁边的楼越的手,然后有些哽咽地说,他在那一刻满脑子都想着他的妻子会如何消化他的死讯。

    楼越不安地看着占彪,占彪却拉着她的手摇晃着笑了,说:“不过还好,我命大没死”。楼越表情复杂地微笑了一下,这温馨的一刻被镜头捕捉到了,摄像师很满意。

    楼越也在背景幕布前接受了采访。她化了淡妆,但仍能看得见淡淡的黑眼圈。她的叙述简洁克制,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警嫂的生活常态,那就是等待和孤独。她没有回避这个事实,反而微笑着说,只要时间够久,人会适应一切。面庞清瘦了许多的她在专业的打光和镜头下,显得十分动人,有种平静的力量。他的工作很重要,她说,我必须尊重这一点。

    这段素材除了在新闻里播了二十几秒钟,还被编导剪出了一段公益广告,重复播放。

    不同尺寸和运输载体的显示屏幕上,楼越说的一句话被传递了无数次:“对他来说,他首先是一个警察,然后才是一个丈夫。”

    周莹的那篇报道也被网友翻出来,贴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大家纷纷转发:原来这对夫妇一直是生活上的伴侣、事业上的楷模。优秀的人,往往也有优秀的伴侣。多么让人羡慕啊。人们更加同情这位刑警队长的妻子,她得多心疼啊。

    楼越的身份也被自称是她学生、同事、邻居的知情人透露了。一些她上课时的视频截图被贴在了评论区,那些粗糙的像素画质无法掩盖她的风采。原来她不只是一个含辛茹苦的警嫂形象,她有自己的事业。紧接着她的公开课资源也被搜到了,点击率一下子攀升到最高。她在课堂之上的谈吐,见地,气质,包括衣着,都令人眼前一亮。她不仅优秀,而且迷人,而且她还是守护在丈夫身边忠诚可靠的妻子。

    这些截图和视频片段被很多男性网友转发,热议:这样的女性就是我理想中的完美妻子!

    很多女性网友又接着辩驳: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一个妻子!

    更多人则引用周莹广为流传的文章里的一句话,感慨道:人生若得一知己相伴,携手共同成长,这是多么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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